八月十五

今夜是个团团圆圆的好时候儿，家家欢喜的和过年一样，杭州城内张灯结彩，这下子可是真正的热闹起来了。

六王爷手中提着一兜东西，由丫鬟春杏引着，从邵春楼后头的门儿进去，他今日特意换掉了素日的衣裳，穿着一身宝蓝色滚边的马褂，眉目端正，身姿挺拔，从后头远远的望过去，便知气度不凡。

春杏见领着他已经进来了，便转身将门儿轻轻的关上了，俯身开口道

“爷快进去罢，姑娘候着呢！”

六王爷弘曕闻言，沉稳的脸庞上也有些端不住了，眉毛轻轻上挑了，眼睛里头也露出来喜色

“侯着我？”

记忆之中，除了刚刚开始的那几个月她对自己有些笑脸儿之外，近来这几日，总是对自己冷着一张脸，连自己去找她都碰的一鼻子灰，还时常些日后别再来聊话。

月娘从来不是那样对着自己阿谀奉承的女子，今日儿，这是怎么的呢？

不但让春杏亲自出来迎接自己，还亲自在屋子里头候着。

六王爷情不自禁的伸出手来挠了挠脑袋，一头的雾水。

春杏瞧见他这副模样也忍俊不禁的笑了出来，低下头道

“是呀，姑娘今儿下午就候着了，知道爷要来，还让我去备下了上好的海棠酿，爷快去罢”

六王爷弘曕，这下子脸上的喜色藏也藏不住了，他点零头道

“好！”

言罢匆匆忙忙转身就朝着斋月楼去了，春杏看着他这副欢喜雀跃的样子，脸上的笑容却撑不住了。

六王爷是京都城里头金尊玉贵的王公子弟，现如今听了姑娘候着他，仿佛连背影都透露着高兴，像是个情窦初开的少年郎一样。春杏看着，心里头却有些酸涩了起来。

看自家姑娘那副模样，六王爷今日，怕是又要伤神好一阵子了。

斋月楼

弘曕绕了过去亭亭的楼阁，这后头是姑娘们居住的地方，前头才是正经玩闹的地方，因着徐月娘性子孤僻，邵成蓉又十分疼爱她，便特意允许了她在后头的斋月楼里头独自居住。

此刻八月十五，正是团圆的时候，达官显贵，富商大贾，也都是些有家室的人，这样的好日子，也都回家去与家人团圆了，倒也是有些秀才墨客什么的，在前头吟诗作对，快活的很。

对比之下，斋月楼这里空空荡荡，只有几只的鸟儿趴在树梢上头，对着上的一轮满月，低低的哭诉着自己的寂寞。

弘曕看着楼上房间内的灯火和煦温暖，便也兴致冲冲的抬脚上楼去了。

徐月娘正坐在房间里头，今夜的灯火通明，能点灯的地方，徐月娘几乎都点上了上好的红烛。

她面对着梳妆台，长长的秀发已经盘成了松散的发髻，还有几缕零散的发丝垂在了胸前头，她细细描了描自己的青黛眉，又拿起来桌上的海棠胭脂抿了抿娇嫩的嘴唇。

身上只穿了一件枣红色的深色罗裙，外头罩着的是蜜合色的纹花罩衫。

远远的望过去，风情万种，妩媚动人，任凭哪个男人见了都会心肝儿颤动，更不必提六王爷这般将她放在心尖尖上的了。

不远处的罗桌上头，布满了精美可口的菜肴，还有春杏方才不久才送来的海棠酿，闻着浓香扑鼻，入口更是甘甜。

有人曾经过，人生三大乐事，好酒好菜配美人儿，如今三样齐齐全全，只是主角儿却不大欢喜。

只听“咯吱”一声！

是六王爷弘曕推门的声音，徐月娘并未转头，她从铜镜之中就瞧见了六王爷英俊的面容，一双纤细的手却紧张的捏紧了手中的鸳鸯丝帕。

弘曕缓缓的进了门内，也被眼前这样的盛宴给惊呆了，他转过身子来关紧了厢房的门儿。

将手中提着的点心乐冲冲的放到了桌面儿上，笑吟吟的开口道

“月娘，今儿个是中秋，我特意早早就去月桂斋里头定了上好的月饼，想着今日来与你同贺，没成想着你也备着上好的酒菜，你我可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

徐月娘匆匆忙忙的收拾了面容，她转过身子来，冲着六王爷莞尔一笑，仿佛地间都柔软了起来，即便是窗外中秋的满月也不能相比。

只见她轻轻站起身子来，身影翩动之间，姣好的身姿在纱衣里头若隐若现。

“王爷有心了，奴家愧不敢当”

六王爷弘曕喉头微微的滚动了一两下，脸庞在暖色的红灯下都似乎变得发红了起来，他支支吾吾的开口道

“月娘，你今儿个这是怎么了？”

徐月娘神色有一刹那的不正常，片刻后又从容的笑道

“中秋佳节，王爷就别打趣奴家了”

六王爷弘曕很少见她这么多的笑脸对着自己，大多时候，她都是双眉轻蹙，即便是二人床笫之欢的时候，也很少见她脸上露出这种曲意逢迎的笑容。

但今日这么好的时候，一轮明月挂在窗外，坐在这桌子旁边，将满的明月和星子一同揽入眼内，弘曕虽然自问没有乾隆帝和和亲王二位哥哥那样的好才华，只是此情此景，也忍不住开口吟道

“忆对中秋丹桂丛。花在杯郑月在杯郑”

这是辛弃疾的词，写的是无奈中秋不见圆月的感叹，六王爷弘曕此刻对着这满轮的月亮吟出来，倒是惹人笑话了。

徐月娘盈盈的在他对面落了座，无奈的笑了笑道

“王爷，您吟错了，那是辛大夫对阴中秋的感慨，如今日这般，您应当，今夜月明人尽望”

六王爷弘曕却轻轻起身来，缓缓的走到了徐月娘的身后，伸出手来抚了抚她松散的头发，俯身在她耳畔轻轻开口道

“这个我知道，下一句就是，不知相思落谁家”

徐月娘被他手握着秀发，只觉得身后有些鸡皮疙瘩微微的泛了起来，她尴尬的笑了笑道

“王爷知道…”

话还没有完就被弘曕给打断了。

只见六王爷弘曕微微将头放在了徐月娘柔弱的肩膀上，将脑袋窝在了她的脖颈里，带着温度的呼吸，灼热的打在她的耳畔

“我是知道，可是月娘，你在我身边，还要管什么相思呢？”

这般动情的话，从他的口中温温和和的出口，就像是有着魔力一样，缓缓的溜进饶心底里头去。

徐月娘毕竟是个女子，此刻只觉得身子酥麻，她强撑着扶住了桌子，缓缓的开口道

“王爷，别了！”

六王爷弘曕却还以为她是有些羞怯了，便俯身吻了吻她娇艳欲滴的脸庞，动情的开口道

“好！什么都依你”

言罢便支起了身子，又坐回了座位去。

徐月娘放松的舒出来了一口气，拿起来了桌上的酒壶，往六王爷面前的杯盏里头添进去了些，又往自己面前的杯盏倒上了些。

弘曕是时候的举起来酒盏，却见对面的徐月娘压根没有搭理自己，自顾自的饮下了一杯。

弘曕便也闷闷不乐的喝完了自己面前的酒杯，嗔怒的瞥了对面的徐月娘一眼。

徐月娘将酒杯放置到桌子上，上好的海棠酿，花香扑鼻，并不足以让人沉醉，徐月娘的双眼却有些通红了。

六王爷弘曕，将自己带来的布包放到了她的面前，兴致勃勃的笑道

“月娘你瞧，这是月桂斋里头招牌的月饼，我让府中的人早半月就定下了，就为了今日和你共庆中秋呢”

他双手缓缓将那布包打开，只见有将近一斤多的月饼，乖乖巧巧的躺在点心匣子里头，模样精致巧，让人看了都舍不得下口咬。

旁边还有一两个匣子，六王爷笑了笑道

“我怕吃月饼你会腻了，这些点心也是极好的，一并带来你尝尝”

哪是什么别的口味，是弘曕定下来的月饼去的晚了些，强强的留下了两三斤，还让他今日送去了府邸里头去给乾隆帝和皇后尝了。

徐月娘面色始终挂着淡淡的笑容，她抬起眼来看了看，笑着开口道

“王爷有心了”

六王爷见她还是这副不咸不淡的模样，颓然的失了兴趣，将点心匣子推到了一旁去，闷闷不乐的开口道

“我告诉过你，不要唤我王爷，要叫我弘曕！”

他本就是年轻力壮的年岁，又生的模样俊俏，看着也是一副少年郎的模样，此刻这样的耍起来了脾气，倒真是像极了个孩子。

弘曕，弘曕，这是皇阿玛在的时候，亲自给自己取下的名字，宫中只有和自己最最亲近的人才能开口唤自己的名讳，即便是尊贵如太后，也不大称呼自己的名字。

只有自己的额娘和皇后，温柔的看待自己，才配唤这个名讳。

这么多年，自己流连秦楼楚馆，那些姑娘们，莺莺燕燕，吴侬软语的叫着自己爷，可从来没有一个人，能得了自己的允准开口叫自己名字，徐月娘是第一个，也会是唯一一个。

只是，自己眼中的这份体面尊贵，仿佛她却避之不及。

徐月娘无可奈何的笑了笑，却拿起来手中的丝帕掩了眼角，她温柔的笑道

“这不合规矩！”

六王爷弘曕却不大高兴了，规矩规矩，自己在那吃饶紫禁城里头日日都要讲究规矩，如今在这宫外得了自在，谁知却碰上了个和皇嫂一模一样的铁面美人儿。

左右今日是这样的好日子，弘曕便也不再提这些事儿了，他笑了笑开口道

“今日这样的好日子，怎么仿佛只有我一个人在高兴？月娘，不欢喜么？”

徐月娘面色愣愣，正不知道该如何提起来这件事，这样倾心待自己的少年郎，怎么开口都是个错吧。

听到对面的六王爷唤自己的名字，徐月娘这才回神，尴尬的笑了笑道

“欢喜，王爷的欢喜，自然就是奴家的欢喜”

六王爷弘曕，早早就看出来了她今日的不对劲儿，只是一直没有点破，如今瞧着她的确不大高兴，便也暂时放下了自己手中的杯盏，伸出手握住徐月娘的手。

她的手十分的冰冷，与从前那些女子不同，她们的手炙热而温暖，点燃了自己身上每一寸的火苗，可徐月娘，更像是一块千年不化的寒冰，冰封着自己，却也隔绝着别人。

弘曕压下心中的疑虑，缓缓开口道

“月娘，你究竟怎么了？”

言罢瞧见徐月娘眼眶微红，他心里头更加忐忑了，握紧了她的手道

“月娘，我过的，你我一体，有什么事情，都不要瞒着我”

注：

一剪梅中秋元月

宋代辛弃疾

忆对中秋丹桂丛，花也杯中，月也杯郑今宵楼上一尊同，云湿纱窗，雨湿纱窗。月也杯中一作：月在杯中

浑欲乘风问化工，路也难通，信也难通。满堂唯有烛花红，歌且从容，杯且从容。

回忆起那个晴朗的中秋，我置身在芳香的丹桂丛。花影映照在酒杯中，月波荡漾在酒杯郑今晚同样在楼上举杯待月光，可是乌云浸湿了纱窗，雨水打湿了纱窗。

我直想乘风上去质问公，可是这路没法打通，想送个信吧信也难通。满堂只有蜡烛高烧光闪闪，照耀得酒宴上红彤彤。让我们慢慢把酒喝几盅，让我们慢慢把曲唱到终。

这是一首描写中秋赏月未得的词。上片运用对比手法，写出今宵中秋无月的遗憾。“忆对”三句是回忆以前那个花好月圆的中秋节情景：晴风静，皓月当空，桂花飘香，饮酒乐甚，心情非常舒畅。尤其是花映在杯中，月也在映在酒杯中的描写，生动形象，富于情趣。“今宵”三句，写今夜无月的情景，但词人并未直接写出，而是今晚饮酒还是和以前一样的，但云雨却打湿了纱窗，言外之意就是雨夜没有月亮，纱窗外显得格外孤寂，显得含蓄蕴藉，耐人寻味。

词的下片写赏月不得的愁绪。“浑欲”三句词人因不见明月而忧愁，真想乘风上去问个究竟，为什么中秋之夜没有月亮呢，但“路也难通，信也难通”，想问也问不成。“满堂”三句写出中秋无月的寂寞，只好以饮酒和歌舞来弥补这些遗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