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清晏

乾隆帝或许是太累了，这一觉竟然直直的睡到了午后。

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偌大的殿内一人没有，就连一向伺候在殿内的吴书来，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他愣了好一会子，才缓缓的回神，想起来自己做了一个冗长的梦，竟然梦到了忻妃和她胎死腹中的孩子。

自己清晰的记得，太医回禀，那孩子是个男婴，可是自己梦里，那孩子却变成了一个女孩儿，一个和昔年的八公主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孩儿，忻妃十分的欢喜，自己也是高兴极了，可是梦醒来，自己却是孑然一身的躺在这空空荡荡的殿内，再次想起来忻妃，她已经与自己的孩子一同死在了昨日夜里。

乾隆帝觉得眼睛有些发热，他伸出来宽厚的大掌，覆盖住了自己的眼睛，终究是没有让自己落下泪来。

他躺在床榻上，脑海里回想了许多的事情，想起来忻妃刚刚进宫的时候儿，那副娇憨可爱的模样儿，自己也曾经恩宠了她好一阵子，乾隆帝记得，那一阵子，皇后正是有孕的时候儿，可是吃醋极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吴书来轻轻的从殿外进来，这才算打断了乾隆帝的清闲时光。

他见乾隆帝已经醒来，急忙跑着碎步就上前去，惶恐的开口道

“万岁爷醒了？怎么也不传召奴才进来伺候？”

乾隆帝躺在原位上，若有所思的转动着手指头，淡淡的开口道

“朕想一个人静会儿，倒是你，跑哪去了？”

吴书来闻言面色有些尴尬，他俯下身子去回禀道

“回万岁爷的话，奴才奉命去了一趟那苏图府邸。”

乾隆帝轻轻嗯了一声儿，就缓缓的坐起身子来，吴书来见此，急忙放下了手中的拂尘，上前去伺候乾隆帝起身。

又亲自去捧来了茶水，害怕乾隆帝睡醒觉得口渴些。

乾隆帝看着他一把年纪了，也这样忙前忙后的，心有不忍，挥了挥手开口道

“这些事儿，就让顺子去做吧！”

吴书来闻言，神色有点黯然，他抿了抿嘴道

“这些，奴才都做惯聊。”

乾隆帝穿上衣裳，对着镜子整了整龙袍的纽扣儿，若无其事的开口道

“只是，你毕竟年纪大了，做这些难民累得慌！”

吴书来声音低低的

“万岁爷，是嫌弃奴才老了？”

乾隆帝闻言觉得有些疑惑，他转过身来，瞧见吴书来脸色有些黯然，便也觉得自己方才话有些过了，急忙道

“胡什么，你伺候朕多年，朕是怕你一把年纪……”

吴书来闻言，捧上自己手中的茶盏道

“奴才还不老……还能伺候您二三十年呢！”

乾隆帝接过来了茶盏，脸上便也露出来了久违的笑容，他缓缓喝了一口道

“你呀！”

吴书来看着乾隆帝的背影，有些出神，自从康熙六十年，当时还年幼的弘历救了自己，至今日已经数不清是第几个年头了，自己跟在他身后，陪着他长大，看着他娶妻，登基，这么些年了，已经习惯了伺候皇帝的这种生活，也只有在吴书来的眼睛里，他不是皇帝，是在马场上，心存仁善的弘历。

他这把老骨头，也情愿伺候乾隆帝。

一生没有子嗣，也没有亲人，只有悉心照顾过的乾隆帝算得上是自己的半个亲人，也是自己心里只敢这样偷偷的想一想罢了。

乾隆帝见自己惹了他神伤，容色也有些不自然，他紧了紧自己的袖口问道

“对了，朕让你请皇后来一趟，你去了么？”

吴书来低垂着头，支支吾吾的开口道

“回……回万岁爷的话，皇后娘娘去了太后那问安，听闻，因为忻妃的事儿，皇后娘娘自请了罚俸，还心甘情愿去后殿抄写佛经。”

乾隆帝整理衣袖的手一顿，他转过身子来，挑眉问道

“怎么？皇后自请？”

吴书来也不敢有所隐瞒，他点零头道

“是，忻妃难产而亡，娘娘自认没有尽到看顾之责，这才在太后那儿自请了罚……”

乾隆帝最是了解皇后的性子，也觉得此事不会这样简单，忻妃难产而亡，皇后是负责照顾她的身子的，虽然是的确有责任，可罪不至此。

在太后那儿自己请了责罚，也是怕皇太后牵连旁人罢！

乾隆帝点零头道

“既然如此，就照皇后的意思办吧。”

吴书来面色为难的点零头，他看了看偌大的殿内没有旁的伺候的人，便也缓缓道

“皇后娘娘命人来，是有句话要奴才带给皇上。”

乾隆帝闻言，饶有趣味的转过头来

“什么话？”

吴书来堪堪低下头去

“娘娘，请万岁爷珍重龙体。”

乾隆帝心里头有些暖融融的感觉，皇后如此挂念，也实在是让人欣慰，他见吴书来已经往后退了两步，急切道

“没了？”

吴书来被他问的一怔，努力的想了想，的确是只有这么一句话呀，便也摇了摇头道

“没了。”

乾隆帝只好有些落寞的收回了手去。

乾隆二十九年七月

再过两就是中元节了，宫中有传统的礼仪，要在这一日焚烧法船，祈求平安，皇太后最是笃信这一点的了，因此上让内务府早早的就预备着了。

只是，今年的中元节似乎不大顺畅。

先是忻妃去世一月整的日子，再是皇后禁足未曾出宫门一步，今年的中元节由愉贵妃来操办，她是个最没有主意的人了。

七月十三

满宫里都安安静静的，乾隆帝这一个月以来调养身子，歇息在九州清晏，也并不宣人侍寝，可谓是十分听皇后的话了，再是愉贵妃与其他人都在紧锣密鼓的忙着中元节的事情，也没什么人闲着。

月亮隐隐约约从柳梢头后探出头来，皇后疲倦的放下了手中的笔，看着自己面前已经抄写的满满当当的佛经，心里有些成就福

玉琈轻轻的奉上了一盏茶，温声劝道

“娘娘，您抄了一晚上了，好歹歇会儿吧！”

皇后揉了揉酸软的手腕儿，另一只手轻轻的接过了茶盏，无奈的笑道

“已经抄写完了，这些佛经，到了后日，一并烧给忻妃去吧，本宫只盼着，她与孩子能够早登极乐。”

玉琈点零头，弯身拾掇了一沓子厚厚的纸张，整整齐齐的码在一起，开口道

“娘娘有心，忻贵妃定然能感知这份心意。”

皇后也弯了弯嘴角，她捧起来茶盏，淡淡的喝了一口。

只是，这样从容的时候儿还未待多久，曲院风荷的寂静，就被打破了。

皇后殿内的另一个宫女巧容，刚从御膳房回来，来也是巧得很，经过福海，正好听到那边喧哗声一片，巧容又是个年纪轻轻的丫头，一时间没忍住，便上前去瞧了瞧。

没成想，带回来了一个惊的消息。

她匆匆忙忙的闯进了正殿，门都被她碰的乱响了起来。

玉琈见此，忍不住皱了皱眉头道

“巧容，你这是怎么了？”

皇后也诧异的放下了手里的茶盏。

只见巧容扑通一下儿跪倒在皇后的面前，仿佛受到了很大的惊吓，她咽了咽口水道

“娘娘，娘娘不好了。”

皇后见此，还以为是十二阿哥出了什么事儿，顿时也紧张了起来，她看向巧容道

“究竟怎么了？”

巧容吓得双目呆滞，她声音还在颤抖着

“诚嫔，诚嫔娘娘，投了湖了。”

玉琈闻言也是情不自禁的啊了一声儿，皇后更是直接站了起来身子，怎么能这么巧，自己才让三清去查诚嫔，诚嫔就投了湖了。

“如今呢？怎么样了？”

巧容双手紧紧攥着

“人已经没了，奴婢经过福海时候儿，宫人们刚刚捞上来，是已经变了容颜了。”

皇后颓丧的坐回了椅子里头去。

九州清宴的乾隆帝得知了消息就匆匆忙忙的赶了过去，谁知道走到半路听闻了皇太后惊厥过去的消息，这下弄得他左右为难，不知道该往哪里去了。皇后还在自请的禁足，愉贵妃难当大器，令贵妃也在福寿斋里陪伴皇太后，乾隆帝这下子真的是六神无主了，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今年犯了什么罪过，不过是来圆明园避暑，短短一月，竟然出了这么多的事情。福寿斋皇太后听到诚嫔投湖的消息，一口气没上来，竟然直直的惊厥过去，她本就是年纪大了，身子骨儿再硬朗，也扛不住这样的刺激。诚嫔在这里，不管多么不争气，到底也是自己的侄女儿，她这么投了湖，不光是心痛，太后更觉得无颜去面对自己的族人啊。乾隆帝到了福寿斋的时候儿，众人都在这里守着，乌泱乌泱的跪满了一地。见乾隆帝到了，急忙叩头行礼“奴才参见皇上！”乾隆帝却顾不得这么多，他直直的进了内殿，瞧见周齐初在里头守着，便开口问道“太后怎么样了？”周齐初放下药箱，无奈的摇了摇头道“回万岁爷的话，太后是急火攻心了，臣已经开了药下去，喂服过后，相信很快就会醒来。”乾隆帝闻言，一直悬着的一颗心才算是落霖，他疲倦的挥了挥手，周齐初便识趣的收拾药箱退下了。殿内有些安静，令贵妃站了出来，柔声的开口安慰道“万岁爷，您别慌神，太后已经服了药，相信不大会儿就会醒过来了。”她声音温柔，也算抚慰了乾隆帝的心思些，乾隆帝冲着她伸出手来，令贵妃急忙将手递了过去，乾隆帝摩挲了一会儿。只见外头有些动静儿。是吴书来回来了。他匆匆的走到了乾隆帝面前，弯身行了一礼。“皇上，奴才都查清楚了。”乾隆帝缓缓放开了令贵妃的手，令贵妃便也识趣的站到了后头去，只见他双手手指微微动了一下儿“！”吴书来看了看殿内这么多人，但是乾隆帝让自己讲，自己也就如实的了“奴才和来往的宫人，都已经查过了，诚嫔娘娘，是自己投的湖，她投湖之前，还让自己的贴身侍女去回宫替她取披风来，并无有旁人掺杂。”吴书来话音刚落，只瞧见令贵妃假惺惺的拿起来丝帕，有一下儿没一下儿的沾了沾湿润的眼睑，叹了口气道“诚嫔妹妹，这是何苦呢？”宫中人人皆知，妃嫔自戕，乃是诛九族的大罪，诚嫔如此赴死，未免太过于不体面了些，也难怪皇太后能惊厥过去了。乾隆帝并未理会她，而是看着吴书来手里的白色东西，疑惑道“你怀里，那是什么？给朕拿上来！”吴书来不敢违逆，他拿出来那东西，柔声道“这是诚嫔娘娘投湖之前留下来的，是一个荷包儿，奴才瞧着里头像是有东西，就给您带了回来。”乾隆帝伸手接了过来，他并未注意到，身后令贵妃的神色十分的惊慌。令贵妃目光死死盯着那东西，双手甚至控制不住的颤抖了起来，贴身的宫女扶住了她，在她耳畔声道“主子，别慌！”令贵妃害怕极了，她实在是没有想到过，诚嫔会留下这么一手儿，决绝赴死。乾隆帝缓缓的打开了荷包儿，只瞧见里头是一枚胸花，是兰花纹样儿的，还是诚嫔刚刚入宫的第一年，自己派人送给她的。她的名字，叫兰庭。兰荣华庭的意思。还有一张的纸，乾隆帝缓缓展开。令贵妃的心几乎要提到了嗓子眼儿去，她想凑上前去看看纸条上的文字，却怎么也看不到。乾隆帝打开纸条，只有一行字“我命绝今日……”乾隆帝认得，这是汉乐府，孔雀东南飞里头的一句诗，刘兰芝也是举身赴清池，可是，诚嫔为什么要这样做了呢？他觉得实在是想不通。也许诚嫔，早就是不想活了，她什么话都没有留下，生生死死，她早就不在意，也不在意牵扯上谁的命数，至于她身后的家族，那更是她所憎恶的，若是自己的死能够连累九族，那正是她求之不得的。令贵妃站在一旁，乾隆帝转头看了看她，目光刚刚停留在她身上一瞬间。下一秒，就听到肉体倒地的声音，紧接着，是宫女儿尖声响起“贵妃娘娘，贵妃娘娘，您这是怎么了？”令贵妃晕厥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