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相携着到了周裴住着的偏殿。

大公主瞥见正厅供奉的佛像愣了愣，嘴角下意识地撇撇，待得进了次间的卧房，笑容才真切起来。

“不错不错，窗子一打开，倒是闻不见正厅那股子香烛的气味。”赞的是窗外扑鼻的绿植香气。

周裴揣度着大公主一向是在御书房行走的人，大半如男子般不信神佛之事，也不见怪，笑着拉了她到临窗的大炕坐下，又让随侍的宫女红棠上了茶，亲自斟茶送到她手里。

赵宝姝见她态度恭敬，神情却不卑不亢，温和从容，表情便更自在了些，打趣道：“还想着等会试后的赏花宴再见面呢，不成想你竟然这么招皇祖母喜欢。”言语间透着几分亲昵。

周裴想着方才太后看见他们一齐来请安的神情，猜测着是不是大公主听见自己入宫陪伴太后的消息，撺掇着帝后连袂而来好方便私下和她说话，心头也是一暖。

前世她回京后不久便被定下了亲事，紧接着太后便去世了，周家上上下下给太后守孝三年，女眷们更是几乎闭门不出了。等出了孝期，她这个待嫁女要忙着绣嫁妆，更是不方便在外赴宴……是以在她的印象中，关系最近的闺中姐妹反倒是在余杭时一同读书的几位官家小姐。

大公主性情直爽，有胆有识，实然周裴前世便想结交这位传奇人物。奈何姑嫂之间因为天意从未有过亲近的机会——她一入主翊坤宫，这位先帝最宠爱的长公主就成了钦定的逃犯，待得赵宝姝带着大军回京清君侧，她却已亲手弑君投河自缢了……

往事如走马灯般在她眼前一一浮现，周裴看着眼前如春花般明艳的女孩子，感慨地笑了起来：“那许是臣女和殿下有缘吧。”

赵宝姝闻言挑了挑眉。

寻常人说这话，怎么都会有种谄媚恭维的感觉，可这话从这周四姑娘嘴里出来，配着她那正经而真挚的神情，倒像是万分确凿的真理似的……

她顿时觉得面前人有趣起来。

二人于是交换了闺名，按年纪排了齿序，以姐妹论处。

周裴便唤了一声“宝儿姐姐”，心知当着外人恐怕还是得叫殿下。赵宝姝却忽然冲她眨了眨眼睛：“昭昭妹妹？”

周裴一怔，下一刻便反应过来她是在拿太后方才的称呼打趣她，便故作生气地去挠她。

两人笑闹了一会儿，大公主又挑了挑眉，压低了声音：“四妹妹？”

这是在模仿赵澍了。

周裴笑容微滞，端起茶盅抿了一口，不理她。

大公主只当是她害羞了，笑着道：“别担心，顾家五姑娘的事成不了。”

“怎么说？”周裴暗暗吃了一惊，讶于她的成竹在胸。

“父皇今儿来就是想问问皇祖母的意思，可皇祖母既然把你邀进了宫来，哪里有出尔反尔的道理？且我瞧着顾家应该也没有再出个太子妃的意思，先前……”说到这里，大公主啜了一口茶，没再说下去。

周裴听着若有所思。

顾家老太爷做过两任帝师，当今在东宫时，当时的周皇后也就是如今的周太后亲自去顾家为当今求娶顾家的嫡长女，顾家见堂堂皇后竟然如此低声下气，不敢再托大，便应下了。

那顾家的元太子妃在闺中便有京城第一才女的名声，是顾家倾尽了心血培养的，可嫁过去后因为当时的争储风波却被奸人所害早早夭逝，连个一儿半女都没留下，让人倍感唏嘘。

而顾家在这场风波中不仅没捞到任何好处，反倒赔了一个嫡女，连在仕林中的名声都因为险些成了外戚有所损伤……如今顾家的当家人顾言庭便是当年元太子妃的胞兄，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赵宝姝这话倒也不是没有道理。

赵宝姝见她柳眉蹙起，以为她还在顾忌什么，伸手点了她眉心笑道：“实在不行，我去同父皇说招那顾景行当驸马，顾家五姑娘若是嫁过来，岂不有换亲之嫌？父皇这么爱面子的人，这婚事肯定就不成了。”

周裴还是第一次见未出阁的女孩子这般大大咧咧地谈及自己的婚事，她不由失笑，横了她一眼，意有所指地道：“哦？姐姐怎么知道是哪桩成不了？”

本就是打趣的话，赵宝姝见哄得她眉开眼笑了，就笑着喝茶不说话了。

周裴却心中一动，挑挑眉：“你这话不会是当真的吧？真就瞧上了顾公子？”

“怎么会？我就是觉得逗那小古板十分的有意思。”

周裴想到前世这对冤家的种种纠葛，很想不屑地冷笑一声。

但她听着这其中似乎还有她不知道的内情，正要再问，旁边的服侍的满儿已经快人快语地开了口：“四姑娘不知道，我们殿下这几日每日让门客写了肉麻的文章送到顾公子手上，您是没瞧见，顾公子起先以为是邀他品鉴的文章，后来看清楚之后气得直发抖的样子……”

周裴目瞪口呆。

大公主不仅有门客，竟然还让门客代笔给顾景行写情信……

此时还一心只读圣贤书的顾景行突然收到这样“不知廉耻”的信件，写信的人还是他初次见面就印象极差的赵宝姝……周裴想象了一下他的表情，顿时心头升起怜悯之意。

这顾景行恪守了十几年的对这个世界的认知恐怕都要被她打破了吧！

她不由扶额，笑劝道：“……还是且停停吧，顾公子瞧着是个脸皮薄的，被你这么一搅，万一届时会试发挥不好被顾家其他的子弟拔了头筹，岂不是要气得投河去？”

周裴这话说得特意夸张了些，但忧虑是真的。

顾家是一门五进士的书香世家，家风使然，中了举的子弟去考进士，没有几个不中的，单看是排多少名次罢了。她记得前世这个时候，这对冤家还不认识，顾景行那次会试便进了一甲，可见素日里就才华横溢。

这次若是因为赵宝姝的原因发挥不好落了榜，或是中了同进士，只怕都要悔恨终身，给这桩婚事平添几分艰难。

“又不是女人家，投什么河？”赵宝姝一脸不屑，不觉蹙在一起的烟眉却暴露了她听进去了的事实，她顿了片刻，就笑着转了话题：“……你进了宫，我好歹算是半个东道主，但凡有什么缺的需要的，让人来给我报个信便是。”

周裴松了口气，正要客气几句，忽然瞥见旁边立着的宫女侧脸上醒目的泪痣，话就在嘴边转了个弯：“……姐姐这样一说，我倒真想起来一桩事。”

“哦？”赵宝姝来了兴趣。

“……想让姐姐帮着找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