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赫尔突然的冷漠让这个女孩打心底感觉到一丝恐惧,那种死亡的气息仿佛是从那个男人身体内散发出来的。
女孩紧紧抱住怀中的书,不敢多说一句话。
她在想,愿意救自己的人,绝不可能是坏人;她在想,或者是自己对他来说有什么利用价值;她在想,如果现在从这个大门走出,究竟是拯救自己还是毁灭了自己。
人生中的选择总是太多,这让她感到头痛。
但是她明白,无论她选择哪一条路,都不会完满,也总会有出路。
就像她从马车上跳下,逃到这个地方之前,她也没有思考太多幸存的可能,但她确实是活下来了。
安赫尔把茶杯放在桌子上,十指交叉放在胸前,面对女孩的无动于衷,他似乎有些坐立不安。
“需要我帮你把门打开吗?”
女孩什么都没说,长长的睫毛垂下来,脸上因为逐渐温暖而重新透出淡淡的红色,手中的牛皮书像个洋娃娃一般乖巧地倒在她的怀中。
她转身向着门走去,脏兮兮地裙摆甩起打在沙发上。她费力地把门推开,重重地关上。
这声巨响让安赫尔空荡的灵魂猛地泛起波澜——如果他还有灵魂的话。
雪又下起来了,地上的雪足以漫过女孩的脚腕。夜幕已经降临,没有月亮的夜晚,这片黑森林如同乌鸦堆砌的坟墓,让女孩看不清方向。
她吃力地迈了几步,扑面而来地冷气和雪花让她睁不开眼,牙齿也在不停地打颤。
她回想起不久前,也是像这样,穿着大衣,冒着大雪走了几公里,最后还是倒下了。
而现在,雪好像更大了。一场暴风雪好像即将来临,她身上只剩下单薄的裙子,即使她努力把手缩进袖子,却还是无法承受那针刺般冻裂的疼痛。
她转身望向那座城堡一般灯火辉煌的府邸,像个局外人一般,猛然想起今天是平安夜的事实。
只可惜一切的温暖,都再也与她无关。
尤莉丝出生在一个幸福的家庭。她的父亲克莱门特?艾雷克希亚是天鹅郡的临郡,夜莺郡极具盛名的巫师。
克莱门特主修决斗法术,几乎没有人能够在跟他的绝斗中有任何取胜的可能。
与此同时,他那头金丝一般的头发和如大海般湛蓝的眼睛也是他致命魅力的绝对根源。
他永远是尤莉丝心中最美丽的男人。
而尤莉丝的母亲,就像是她开朗热情的父亲的反面。从她记事起,她便永远是那样一副阴郁悲伤的模样。
母亲凡妮莎是普通人家的孩子,却像她一样,天生有着掌握魔法的能力。后来她成为了父亲的学生,并且如愿以偿地嫁给了他。
现如今的她,也是夜莺郡一位很成功的女巫,除了父亲的决斗法术,她还用自己精明的头脑,掌握了各种药水的炼制方法。
凡妮莎总是穿深色的衣服,倒弄着那些绿色的恶心药水,脸上从没有笑容。尤莉丝从不否认母亲的美丽,但那种透露着沉闷的神秘感,总是让她感到别扭。
尤莉丝并不喜欢这样的母亲,她心目中的母亲应该有着全世界最温暖的怀抱和笑容,但父亲似乎反而沉溺其中。他被母亲的神秘无可救药地吸引着。
直到母亲发了狂一般在自己的家中燃起熊熊的狱火。
温暖的家在她的注视下化为灰烬,尤莉丝也是第一次尝尽了万念俱灰的感觉。
火焰被浇灭后,母亲回到废墟中,像极了凶手重回现场,拿走了这本现在在她拿在手上的书。
警卫找到母亲,母亲流着泪,说她无法原谅出轨的父亲,所以在争吵的时候打翻了油灯。
但是尤莉丝知道她说的不是真的。
从那一刻起,她彻底无法原谅母亲。
从那一刻起,母亲只是一个虚无的名词,而凡妮莎则是她永恒的敌人。
郡主得知此事,同情他们,看在父亲的份上,给他们安排了新的住所,即日启程。
尤莉丝全程一句话都没有说,她怕一张开嘴,就会忍不住吐出来。
即使是跟凡妮莎处在同一个马车车厢也令她感到恶心。
最终,她趁凡妮莎和弟弟睡着,偷走了父亲的书,在冰天雪地奔跑几公里。
之后的事情,便如同安赫尔所见。
安赫尔豪宅中的火光映在尤莉丝的眼中,像是她遥不可及的星辰。
她冷极了,紧紧停滞了几分钟,厚厚的雪已经俨然将她包裹成雪人。
她相信自己很快就会死去,现在即使是挣扎着再往前走几步也无济于事。
不会有任何改变,不会的。
她的人生,已经与父亲一同覆灭了。
她的意识开始模糊,脚步不自觉向着安赫尔的房子返回而去。
她不明白自己这样做的理由,或者说这根本不是她的选择。
按她不屈不挠的性格,她宁愿冻死在松林之下,也绝不会委曲求全地回到那个把自己赶出来的地方。
尤莉丝有气无力地垂下头,看到那本被她紧紧护在胸前的魔法书。
如果这是父亲的选择,那么她也愿意这样做。
尤莉丝离开那扇门已经十分钟了。
安赫尔依旧坐在沙发上,眼睁睁看着另一杯原本为尤莉丝准备的热茶一点一点变凉。
没有任何动静。
那扇门没有被敲响,这超出了安赫尔的预期。
确实,一个死过一次的人会有多珍惜生命呢。
更何况那个女孩的性格似乎与她的天使面孔完全不同,她只是一个固执、自大、不知礼节又毫无感恩之心的叛逆期女孩。
如果早知如此,安赫尔根本不会选择救她。
安赫尔把茶杯里的水一下子浇到壁炉里。火熄灭了房间里没有了火星燃烧的啪嗒声,霎时间静得让人有些不安。
安赫尔的心从来没这么乱过。
如果他还有心跳,想必已经是心率不齐。
他不理解这复杂的感情究竟是出于怜悯还是他嗜血的本能。他来不及思考,似乎他也没有太多的时间去等。
他打开那扇沉重的大门,门外狂暴的雪不可避免地吹进房间,在昂贵的地毯上瞬间化为水雾。
尤莉丝正蜷缩成一团,坐在安赫尔门前的台阶上。
安赫尔飞快地将她抱回大厅,关上了门。
把尤莉丝放在壁炉前的地毯上,重新点燃炉火,拿来毯子,裹在她的身上,把一杯全新的、滚烫的高良姜茶递到她的面前。
一切都在瞬间完成,尤莉丝微眯的眼睛甚至还未完全苏醒。
尤莉丝身上的雪很快就在这温暖的房间中化作雪水,甚至弥漫到安赫尔的脚下。她全身都湿透了,被水浸过的衣服让她觉得有些不舒服。
她的意识渐渐恢复,睁开眼看到的便是面前那刺眼的火光。
她缓过神来,身体不自觉后退了一下。
不知从何时起,她开始有点怕火了。
好在她鼻尖慢慢被姜茶的香气包裹,似乎在某种安神成分的作用下,让她感觉到有一些平静。
安赫尔蹲在她的一旁,别着头,像一座雕塑一样,端着那杯茶,没有任何的摇晃,也没有说任何话。
好像在生闷气,又好像在避免自己再说出什么会把整个房间都点燃的话语。
尤莉丝慢慢平复呼吸,花了好一阵子才反应过来,自己依旧活着。
她看着自己冻的通红的双手,张开手掌,向着炉火伸去,肩上的毛毯不自觉落下。
她发誓不会再离开这里了——至少在暴风雪结束之前。
外面实在是太冷了,冷到结束她的生命只像大象踩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她明白,她的父亲不会想让她这样随便地对待自己的生命。
她的手开合几次,刚刚冷冽的飓风在她手上落下的划痕慢慢渗出血来。
那鲜美的气息不禁让安赫尔打了个冷颤。
他掏出口袋中的手帕,扔到尤莉丝身上。
“你最好不要再把血滴在我的地毯上——尽管它是红色的。”
安赫尔把茶杯放在尤莉丝面前的地毯上,起身拿起外套和手套向外走去。
“我去仓库看看有没有你可以穿的衣服,你的房间有浴室,在你变干净之前,你最好不要在我的房子里搞什么名堂。”
安赫尔打开门,门外的北风呼啸而过。
“你是谁?”
安赫尔沉默一秒,转身看向那个被安静包裹在他华丽装潢之中的女孩。
她是那样的纯洁,质朴却又精致。
她略带忧郁的翠绿眸子中,仿佛有着另一片宇宙——那是他从未见过的景致。
他一生见过无数动人的女人,妩媚的、性感的、优雅的、纯真的、富有的、贫穷的,却都抵不上尤莉丝瘪下的嘴角上的那一点点倔强。
即使现在的她,有着一团糟的头发,糟透了的衣服,肮脏而冻伤的手。
这让安赫尔心中不禁产生了一点点畏惧。
倘若这个女孩重新打扮梳洗干净,那该是怎样的一番胜景。
“安赫尔。”
“安赫尔?埃利亚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