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见到萧玉的时候,她已经在自觉学习了。萧玉虽刚满四岁,但每日的忙碌程度并不亚于她爹娘。除了该读的书,琴、棋、书、画、礼仪、马术、舞蹈……一样也不能少,还要学医术和防身本事。
下午,赵恒月准时到王府抽查萧玉的课业,萧齐衍也在场。萧玉博闻强记、对答如流,丝毫不逊色于她的两个哥哥。萧玉见母亲抽查完了,便道:“娘亲,我也有问题想考考您!”
“好!你问吧!”赵恒月虽然平时很忙,但读书这件事也不曾懈怠。
“曹刿论战出自何处啊?”萧玉问。
“左传·庄公十年”赵恒月张口就答。
“曹刿如何判断能不能出击?”萧玉又问。
“根据双方士气的变化,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彼竭我盈,故克之!”
“还有呢?”
“你爹爹是打仗的,你也问问他。”赵恒月笑道。
“不!我问完了娘亲再问爹爹不迟!”萧玉倒是很有一套她自己办事的章法。
“根据车辙、根据阵型,看看敌军乱了没有?乱了再追上去!”赵恒月继续补充道。
“……”
萧玉见这样问难不倒自己娘亲,便换了个问法:“那为什么是三而竭,不是二,不是四,不是五?”
“这个问题,你爹爹最有发言权!”赵恒月道。
“好吧!那爹爹您来回答!”萧玉转而看向萧齐衍。
“敌人的士气变化是依据战场的实际情况而定,很有可能是四次、五次之后,也有可能第二次时机就已经成熟。真正打仗要灵活应便,自然不是照书上说的那么死板!三而竭,并不是真的就是第三次!”
“所以赵括为什么会纸上谈兵,就是他也在读死书!”赵恒月说着起了身。
“娘亲!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萧玉见她要走,忙道。
“你对打仗这么感兴趣,问你爹就好了!他在这方面是行家里手!”
“可是这个问题,我就想问娘亲,娘亲肯定答不上来!”萧玉信心十足地说。
“呵!口气不小,那你问吧!”赵恒月笑一声。
“爹爹当年打胡族,遇到这种情形是如何化解的?”
“嗯?”赵恒月愣了一下,萧齐衍也没想到萧玉会这样问,也看向她。
“哈哈,爹爹,要是娘亲答不出来,可是要受罚的哦!你等下可不能姑息她!”
“呵!玉儿,你这是狐假虎威。你娘亲并不参与打仗,她哪里能知道?”萧齐衍抱起萧玉,责怪一声。
“我也没参与打仗,可我就知道!”萧玉扬起小脸,不无得意地说。
“那你倒是说说看!”赵恒月较起真来。
“那我回答上来了,娘亲认不认罚?”
“父母是子女表率,你若真回答出来了,娘亲自然认罚!”赵恒月认真承诺道。
“爹爹打仗,喜欢出其不意,喜欢反其道而行之,他故意让马蹄印和队形混乱,好诱敌追击。曾在燧丘以三千人破胡族三万人就用了此法。还有,爹爹训练的骑兵最是厉害,早年选用的马匹还全是娘亲您通过胡族商盟购买的!”萧玉了如指掌、有板有眼地说道。
“谁教你的这些?”萧齐衍听完都有些目瞪口呆了。
“我自己琢磨出来的呀!”萧玉像个小大人一般。
“爹爹才不信!说实话!”萧齐衍表情严肃地说。
“爹爹,燧丘之战不是您前天才讲过的故事吗?我学这篇的时候就发现您用的计策是反的。胡族商盟娘亲书房账册里有,我还用朱笔圈过了,不信你去翻一翻!”萧玉嘟起嘴,对于父母的质疑很是不开心。
“去书房把十一格第六册的账目拿过来!”赵恒月随即吩咐身边的侍女道。那些十几年前的旧账,以往是拿来给萧誉、萧云练手用的,赵恒月也不知道萧玉何时翻看到了。
不一会儿,丫鬟把账册拿过来。虽然时隔快十年了,赵恒月还是轻车熟路翻到了记录胡族商盟进账的那一页,只是真的有朱笔圈过的痕迹,墨迹都还是新新的。赵恒月也惊呆了,她不禁问道:“玉儿,你是怎么注意到的?”
“那本里,只有马匹的进账最巨大,而胡族商盟占最多,所以我就圈了这个名字!”萧玉如实回答道。赵恒月心服口服,她没想到萧玉如此天赋异禀,她合了账册,语气诚恳道:“你想罚我什么?”
“抱!”萧玉露出胜利者的微笑,朝赵恒月伸开双臂。赵恒月走过去,把她从萧齐衍手里接过来,抱上手的一瞬间,才发现自己女儿的重量已经不轻了,她不免责怪一句:“玉儿,你可不像话,你爹爹手疼,你还天天叫他抱!当自己还小么?”
“哼!爹爹的破敌之策,就是我在他臂弯里想通的。”萧玉故意高昂起头,傲娇的不行。
“好吧!好吧!反正你们父女俩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赵恒月笑一声。
“娘亲,你和爹爹一起陪我吃顿晚饭好不好?要像巧儿她家吃饭那个样子!”萧玉正式提了要求。
萧玉口中的巧儿不过是别院一个年纪不大的丫鬟,她父母都是瑨王府的仆人,巧儿偶尔得了什么好吃的,都会揣回去跟她父母同吃。萧玉喜欢听她们家的故事,一直很羡慕巧儿家能相亲相爱,她已经不止一次当着赵恒月的面说这样的话了。
“……”
见赵恒月不答,萧玉急了,她道:“娘亲,我只想您和爹爹陪我吃顿饭,这是我的愿望!好不好嘛?”
听了这句话,萧齐衍与赵恒月两人心里都不由心酸起来,寻常人家如此轻易之事,在他们这样的人家,居然是一种愿望。
“这算得上一个奢侈的愿望!”赵恒月感慨一句,她记事时,就已经在赵国深宫里了,爹娘是个什么样子都记不得,哪里还能陪她吃饭。而萧齐衍从小也在宫里,他的母妃也从没有能带着他与父皇单独吃饭的特权。
“娘亲,可不可以嘛?”萧玉抱住赵恒月的脖子,语气尽是哀求意。
“好!咱们就像巧儿家那样吃一次,今天晚膳我让教习姑姑不必过来监督你的用餐仪态,你满意了吧?”赵恒月难得妥协了。
“娘亲!您是世上最好的娘亲!”萧玉欢呼雀跃,头一次像对她爹那样狠狠亲了赵恒月几口。
一顿饭,赵恒月几次背过身去抹泪,她是想到萧誉、萧云了。萧齐衍知道赵恒月伤心,但如今他想给妻儿一个圆满的家宴也是不能够的了。他也只能把痛楚、遗憾强压在心底。
隔天萧齐衍忙完公务,已是月上柳梢头。萧玉过来喊他,他便抱着女儿往自己院子里去。院门打开,萧齐衍楞住了,台阶、回廊……到处都摆满了花灯,小径也用樱花花瓣铺了一层。赵恒月一袭纱裙出现在台阶上,手里端着一碗长寿面。她走到萧齐衍跟前道:“自从那年你带兵出瑨阳就再没过过生辰,我也没准备,就下了碗面给你吃!你吃了吧!”
萧齐衍看着她,很久很久都没有见过赵恒月这么低眉温柔的时候,“嘻嘻!爹爹生辰快乐!”萧玉“吧唧”一下亲在萧齐衍脸上,萧齐衍勾起唇角回亲怀中的女儿,赵恒月伸手把女儿额际的发丝捋顺,萧齐衍腾出一只手,把她也轻轻揽入怀中。
夜色渐深,萧玉已经躺在摇椅里甜甜睡去,萧齐衍也快睡着了。赵恒月一眼不眨地看着女儿、丈夫,泪水无声地在心中汹涌成江河。萧齐衍在半梦半醒间,听到她问:“萧齐衍,我这病体残躯,不知还能撑持多久。几位侧妃也都福薄命浅,一个二个走在了我的前头。吕老夫人先前与我交好,吕氏又是瑨阳首屈一指的名门望族。她有一个侄孙女,叫吕茜。生的端庄貌美、知书达理、心地也很善良。因为先后给她外祖母、母亲守孝,错过了婚配年纪,我听闻她仰慕你多年,我也暗中观察了她很久,我想让她进府照顾你,你愿不愿意?”
“本王有你一个就够了!你这是怎么呢?从临安一回来就变得怪怪的……”萧齐衍迷迷瞪瞪说了一句,下意识伸手把赵恒月搂的紧紧的。
赵恒月的眼泪终究没忍住,克制了很久才尽可能平静地说:“若我身体还像从前那般康健,若还没经历这么多变故,若誉儿还在……或许一切可以从头来过,但……都晚了。吴氏跟林氏争你们萧家朝堂,却连累我的儿子殒命。我的儿子、林兰的儿子,都是你的骨肉,一旦你站在我这边对林家动手,萧瀚不会原谅你,你们父子会反目成仇,何况林兰已经死了,你也不能再对不起她。其实一开始我就是抢了她们林家姐妹的位置,如果没有我,你的正王妃不是林羽儿就是林兰,我心里一直很清楚。就算我相信你爱我多过爱她们,但有些事你也不得不承认,你也跟我一样无能为力!萧齐衍,你向来都是看破不说破,揣着明白装糊涂。我知道你在找两全之策,但没有的。你我都是不甘自生自灭,凭本事熬到现在的,在咱们这样的家里,多的是身不由己。家跟国一样,得讲究平衡。要让瑨王府长久下去,我们两个注定是要相互制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