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棠采母女回到安宁堂,叶梨采和孙氏也回来了。
一行人与苗氏和罗氏等道了别,便各自登车离开。
马车里——
叶梨采垂着头,帕子压着眼,泪水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梨、梨妹……你别哭。”张博元慌了手脚,不住地安抚她。
“我是不金贵的……所以你连给我夹菜都觉得丢脸……”叶梨采越想越委屈,哭得梨花带雨。
张博元想起刚刚的情境,脸色铁青,瞬间也觉得憋屈起来了。
未成婚之前,他觉得只要能娶叶梨采身败名裂都不在乎,可现在娶了后,又觉得名声十分重要了。
“呜呜呜……你、你嫌弃我……呜呜……”叶梨采见他不作声,哭得更凶了。
张博元见她梨花带雨的模样,顿时心痛极了,连忙把她抱进怀里:“我没有嫌弃你。只是……那个庶子太气人而已。”
叶梨采却不依不饶,张博元又是道歉,又是陪不是,哄得心都累了,叶梨采才汪着眼晴扁着小嘴抽抽嗒搭地道:“这次、这次就饶了你……呜呜,若以后你再轻慢我,我就、我就……再也不理你。”
“一定不会!绝对不会。”张博元狠狠松了一口气,到底是新婚燕尔,见她破涕为笑,便揽着她亲了两口。
叶梨采得意地翘了翘唇。今天虽然有些没脸,但自己到底是个好命的。
昨天闹出那样的事情,她原以为张家不会让她进门。
哪里想到,自己不但顺顺利利地入门拜堂,然后送进了洞房。嫁妆之事不知有没有传过来,反正她在新房里听不到一点风声。
当时她待在新房里不知多害怕,生怕嫁妆的事情传过来,张家的人会把她打出去。
心惊胆跳之中,突然有人走进来,她料想张博元不会这么早回来,以为张家人要把她赶出去。
当时叶梨采怕得身子都在发抖,只从头盖底下看到一袭水红绣云纹的裙摆,那人淡淡道:“你不用害怕,我们不会把你赶出去。”
叶梨采听出是孟氏的声音,吓了一跳,心一阵阵紧张和害怕,放在膝上手不自觉地紧抓绣金凤的喜袍。
害怕之间,孟氏那冷清的话一个又一个字地砸出来:“嫁妆的事情,我们已经知道了,怎么干出这种糊涂事呢?”说着一声冷哼。
叶梨采身子一抖,吓得居然都不会说话了。
孟氏冷声道:“不过,事情既然发生了,再多说什么也无用。叶梨采,我跟你说清楚,我们愿意你进门,是因为不让你进门会闹出更大的笑话,并非拿你没办法!知道吗?”
叶梨采被孟氏最后一个反问吓得立刻答应一声:“是。”
孟氏微微一叹,声音少了凌厉,只剩严肃:“你既进了我张家门,就是我张家妇,要规规矩矩的,不能像以前一般行事下作!你若规距,做好自己的本份,我们张家自然不会待薄你。”
叶梨采连忙答应:“媳妇自当规矩听话,做好本份。”
训戒完毕,孟氏就转身离去。
她原以为张家不知会如何刁难她,不想孟氏居然说出这一翻话,虽然是训戒,但却全都是为她好。
第二天敬茶,孟氏更是赐了她头上这套缠丝嵌红宝石头面。连着张老爷,张老太爷,个个待她和善,自然也有庶出的张二老爷、张三老爷,张四老爷等人,但他们个个都不敢笑话为难她。
嫁给自己心爱之人,被他宠爱着,哄着。婆婆也妥协了,张家爱重她。将来,等她生下长子嫡孙,便会更多风光!
……
青篷马车走在人头攒动的大街上,叶棠采、秋桔和褚云攀坐在小小的车厢里显得有些狭窄。
马车已经出了城中心的主街,经过马行,却没有停下来。
因为这辆马车跟本就不是马行租来的,而是褚家的。
马车并没有中途坏掉了,而是出了门,叶棠采就拉着褚云攀到陈贵楼吃早点,坐了快一个时辰,才不紧不慢地往靖安侯府走。
因为她知道,以张家那理智的作风,叶梨采定会顺利入门,并得到善待,甚至还会为她做面子。叶梨采被张家看重了,孙氏自然又要得瑟作妖了。
现在能作的妖,无非就是拉踩她。
那就让他们嘲,嘲一两句就出来不够狠,等他们嘲到了顶点,再出来啪啪打脸那才叫爽!
叶棠采唇角翘了翘,不由地又望向褚云攀。
只见褚云攀一如既往的云淡风轻。
早上拉他到陈贵楼吃早点,他坐下就吃,不多问一句。回到靖安侯府她撒谎说车子坏了才误了时间,他也静静地听着,不动声色。
吃饭时他还给她夹菜好显恩爱。
她就知道她那点小算计他心照不宣,还会默默配合。
两刻钟左右,马车就拐了个弯,从东角门而入,最后停到了垂花门外。
二人下车,就见秦氏的丫鬟绿叶等在一丛竹子下。
绿叶跳了起来:“太太估摸着这个时间三爷和三奶奶差不多回来了,太太让你们到溢祥院一趟。”
叶棠采皱了皱眉:“知道了。”
二人跟在绿叶身后,跨过垂花门,一路向南走。
不一会,就来到了溢祥院,绿叶打开帘子,让二人走进去。
西次间里,秦氏正抱着褚学海坐在榻上,逗着他吃桂花糕,白姨娘正坐在下首的圈椅上。
“母亲。”叶棠采和褚云攀上前见了礼。
“嗯,回来啦。”秦氏目光冷冷淡淡地落在小夫妻二人脸上,只见二人精致艳丽,心里便是一阵膈应。她把褚学海抱开一点,让他靠在自己的右臂弯里,才说:“上次回门三郎没有回去,今儿个趁着叶二姑娘回门,才过去认了认亲,亲家老爷和太太可有说什么了?”
褚云攀道:“岳父和岳母都很好,让我好好待棠儿。”
秦氏也不是真关心他跟岳家的关系,不过是想起个话题而已,便道:“如此甚好。今儿个顺道跟你们说一个事,五月初三是画姐儿的生日,今年她十五,及笄呢,要办个及笄礼,到时也请亲家母等人来观礼。”
叶棠采一怔,褚妙画十五了?便笑着点:“是。”
秦氏满意地点了点头:“那到时就由你去通知她们。你们也累了,回去歇息吧!”
叶棠采和褚云攀转身退了出去,秦氏看着合起来的帘栊,回头对白姨娘道:“到时定给画姐儿办得风风光光的。”
白姨娘笑着点头:“那就谢过太太了。”
心里却明白,哪里能风光!三个月前褚妙书办及笄礼,也只请了秦氏娘家、姜心雪娘家,还有褚家一个姑太太回来。
褚妙画一个庶女,她的及笄礼哪能越过褚妙书去。
若不是她提议趁着褚妙画及笄,请温氏过来,说不定到时连亲戚都不请,直接一家人吃顿饭,再簪上簪子就算了。
白姨娘不愧是曾经侍侯秦氏的心腹,秦氏心里的确是这样的想法。
秦氏想着褚妙书年纪越来越大了,只等着叶棠采带着出去行走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不如直接叫温氏帮忙寻觅好人家。
但自己主动求温氏为褚妙书说亲,便显得矮人一截,自然是要引温氏主动提出并帮忙才有颜面。
……
回到西跨院,褚云攀便回兰竹居了。
叶棠采回到穹明轩,连忙换了一身衣裳,倒在罗汉床上,打了一个哈欠:“累死我了。”
秋桔拿了个枕头塞到叶棠采脑袋下:“刚刚她让请太太过来参加二姑娘的及笄礼,我总觉得目的不纯。”
叶棠采笑:“她想让娘给褚妙书找亲事呢!”
“啊?”秋桔惊了,皱起了眉:“褚二姑娘还好,褚大姑娘这么能作妖……”
叶棠采也是微微一叹:“到时提前知会她一声,让她别应下。”
其实帮褚家姑娘找亲事也没什么,但褚妙书实在太能作妖了。不好的青年才俊不敢介绍给她,好的青年才俊,又怕祸害了人家!
惠然端着水过来,浸了帕子拧干递给叶棠采。
叶棠采抹了脸,这才捡起一本话本子打发时间。
第二天一早,褚妙画就过来了。
“小嫂嫂。”褚妙画一边张望着,一边走进院子。
叶棠采正在小厅里吃着白粥馒头,天天加餐,这白粥馒头偶尔吃吃,还别有一翻风味的。
小厅脱漆的雕花木门大敞,正可以把院子的风景一览无余,叶棠采抬头就看到一身白底小碎花长身褙子的褚妙画走过来。
“二妹妹来了。”叶棠采笑着招呼:“坐,一起用早膳。”
褚妙画走进小厅,低头一看,只见小圆桌上摆着一碟三个大白馒头,一碟小咸菜,还有一锅白粥,秋桔和惠然都坐上桌来一起吃着。
褚妙画小脸不由僵了僵,三哥哥的膳食真是如传言中的一样差!她早上好歹还有小肉粥和肉包子。
褚妙画连连摆手:“不、不用了,我已经吃过。”
“二妹妹今天找我何事?”叶棠采放下勺子,用帕子轻轻按了按唇角,已经吃饱了。
褚妙画被叶棠采单刀直入的话给问住了,毕竟她平时都不过来!现在倒显得她无事不登三宝殿一样。
她小脸微红:“还有半个月,就是我的及笄礼,母亲给了我三十两银子,让我出去做一身新衣裳和买两件首饰,我、我不会挑,想请小嫂嫂帮帮眼。”
叶棠采很是乐意地点了点头:“好!”
以前未嫁前有叶薇采和娘陪着,或一起说话,或是绣花,或是做别的,嫁到这边来,除了秋桔和惠然,却是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了。能到外面走走,自然是最好了。
“我想到城中那边看看,那边店铺更多。”褚妙画说。
“那就去那边吧!”
叶棠采用过早饭,就到卧室换了一身衣裳,带着秋桔就与褚妙画出门了。
要了家里的小马车,让庆儿赶马。在街上找个地方停了马。
几人下了马车,褚妙画说:“我想到布庄看一看。”
“你要买布回去自己做么?”叶棠采道。
褚妙画点头:“不买成衣,这个钱就能买到更好的布,到时让我姨娘帮我做。”
叶棠采笑:“白姨娘女红定很好。”
褚妙画谦逊道:“还行,堪堪让我穿着不失礼。”
叶棠采对褚妙画挺有好感的,作为嫂子,她倒是想花点钱让她把及笄礼办得好好看看的,去年她的及笄礼就衣裳和首饰就花了一千两银子。
但她不能这么做,一是财不露眼,二是前面有褚妙书在那里比照着,褚妙画的及笄礼定不能办得比她好,否则又要闹得家里不安生了。
褚妙画笑着道:“我知道哪里的布便宜又好看,嫂子,咱们走吧!”
叶棠采跟着褚妙画穿过两条巷子,在一间普通的布庄前停下,二人走进去挑挑练练,老板娘热情地招待着。
“姑娘!姑娘!”秋桔突然扯了扯叶棠采的袖子。
“嗯?”叶棠采回头。
“外面是不是大公子?”秋桔说。
叶棠采一怔,转过身。人来人往的街道上,果然看到对面某间茶叶馆门前站着两名少年。
左边的少年一身湛蓝锦缎圆领袍子,长相明艳俊美,正笑容满脸地不知在说着什么,正是她的哥哥叶筠。
而右边的少年十七岁上下,穿着暗灰色的书生长袍,头戴缎制文生巾,典型的书生打扮。
他五官端正,算不得多俊美,不过是有几分清秀,难得的是气质儒雅,一瞧便知饱读诗书的学子。
看到这书生,叶棠采颤身一凛,全身的汗毛都要炸起来了。
此子不是别人,正是殷婷娘的儿子许瑞!
叶棠采没见过殷婷娘,甚至她是胖是瘦都不知道,一是叶承德把她藏得严,二是她和温氏都不想见。
但许瑞她却见过!
前生见他的时候,他已经不是这副打扮。
当时她在庄子病得迷迷糊糊的,已经快死了,突然听到有动响,睁开眼,模模糊糊的,只见有人走近。
当时他穿着栗色菱锦锦衣,腰间绑着石青色蛛纹银带,头戴金冠,纵然是他不甚俊美的容貌,在这样的锦衣玉带之下,也衬出了几分贵气和仪表堂堂来。
那时,离着叶筠来找她已经过了四五天,也是许瑞已经“认祖归宗”,当上了靖安侯府公子的时候了。
他甚至连床边都不愿走近,隔了半丈,一脸厌恶地扫视着她:“以前瞧着明明那般美艳不可芳物,让人向往,现在怎么成了这副鬼样子?真是倒胃口。”
然后他就走了。
当时她还不知道他是谁,后来秋桔走进来,一脸气恨地说:“他就是那个野种!那个许端!恶心巴拉的!居然说,以前远远地看过大奶奶你几次,思慕得很,现在特意来探望。无耻!下作!他……有没有对你如何?”
“人家说倒胃口……呵呵……”
前生的记忆,让叶棠采的眼眸一寸寸地变冷,许瑞,这个野种……不,他甚至连野种都不是,不过是鸠占鹊巢的无耻之人而已。
“嫂子?”褚妙画见她望着外面一动不动的,不由拉了拉叶棠采的袖子。
“二妹妹,我见到我哥哥了,走,咱们去打个招呼。”叶棠采笑眯眯地道。
褚妙画怔了一下,就点头答应:“好。”
二人出了布庄,穿过人群,走向对面街道。
叶筠和许瑞正在聊天,许瑞说:“大哥,这些天怎么都不回家,我娘都念你好几天了。她天天都煲着大哥你最爱喝的排骨山药汤,你就是不来。”
叶筠一怔,很是愧疚:“啊,你怎么不早点来告诉我?害得婷姨浪费这么多心血。”
“我娘不就是怕你学习忙么?”许瑞一脸无奈地笑了笑。
叶筠也是上学的,他上学的地方离这里不远,叫做明山书院,在京城颇有名气,以叶筠的资质和学问,书院原本不愿意收,后来叶鹤文塞了钱,叶筠才进去的。
叶筠不喜欢念书上学,但家里逼着,没办法,只得念。
这几天叶筠一下学就跟几个朋友到外面游玩,已经很久没去松花巷了。
现在听得许瑞说他学业忙,便讪讪地笑了笑:“这是哪里的话。”
许瑞说:“今天一早出门,我都闻到厨房里山药排骨汤的香味了,大哥,咱们快回去吧!”
“好好。”叶筠连连答应。
“啊,哥哥,你要去哪里喝汤?我也去!”一个娇笑声响起。
叶筠和许瑞一惊,回过头来,接着许瑞便是倒抽一口气。
只见一名瑰姿艳逸的少女走来,笑语盈盈的,少女眉目生晕,姣若桃李,媚若娇花,世间好颜色尽在她身上,一瞬间只感到周围的景色都模糊了一般,只剩下她的身影。
随着她的脚步,暗红绞花水华裙划出风流旖旎的弧度。
许瑞看着叶棠采便是呆住了,连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
他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叶棠采了,因着自己娘的关系,他自然要了解清楚对手长什么样子、什么性情。他暗中观察过叶棠采和温氏几次,第一次见叶棠采,他就被她惊艳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