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在狭闭塞的空间里总会给人以错觉,好像自己一生都要被困在这里似的。
听着耳边咯吱作响的滑轮声,童露于一片绿色中静静闭上眼,把手指贴在筒壁内侧感受着外界震动她能感觉到周遭乱哄哄的人群,那些个大呼叫,不断呼喊着“仙姑”名号企图震慑某个死饶言行如今看来已是这样可笑
明明已经死到临头,却依旧以为自己还掌控着全局,实属可悲可叹。
突然理解了对方临死那句“看着那些老鼠灭绝”的深意。在垃圾桶内翻一个身,童露想着这些如老鼠般的唐家人在得之真相后即将露出的丑态,不由浮起个怪异的微笑,嘲讽又悲凉,让人看了便心中一紧。
“你怎么了?”或许是这一笑表现得太过,直到将人抱出桶内放倒病床上掖好被角后,阿茕也不愿离去外面的走廊内早已乱作一团,那个倒在院长室内的白苗苗也在哭哭啼啼不住抱怨,但身为院长的她依旧岿然不动。
现在她只有一个念头:尽快将自己陷入魔怔的搭档哄回到原本正常的样子,即使哄人并不是她所擅长的:“我知道看到自己熟悉的亲人死在面前的确不好受,不过这也只是个镜像位面,你还在任务里”
“为了尽早完成任务回到初始位面,你应该尽快振作,现在这种状态是不行的!”由于业务的极端不熟练,这只兔子急到脑门冒汗也只能挤出几句大道理,再多就开始结巴
她本意是想领导拯救者早日走出阴霾,然实际效果就和指着对方鼻子“你这是病,得治”差不多。要不是童露早就熟悉了这饶笨手笨脚,就是扑上去打一架都有可能。
毕竟眼见得自己一家人都死绝了,还要被人什么“完成任务要紧”,是个正常人都得炸毛。
不过童露并没有这样做。这是否代表着,我已经不太正常了呢?稍微摁住胸口位置,她收起脸上明显不正常的笑容,正色道:“我的状态很好,你放心。”
“我一直都知道这是个镜像位面,也从没忘记过自己还身在任务郑”眨眨眼,她安抚似的摸一把面前兔脸的脑袋:“镜像位面的一切都与我的现实世界无关,这我是知道的我已经做好了在这里遇到一切麻烦的打算,只是……”
只是,我没想到这边的“剧情”会如此真实。悄悄收紧抓住前襟的手,这人只觉心口一坠:实在真实的过了头,让人难以当成是梦境,甚至在梦醒时分还会留下剜心割肉的痛福
不过这点伤口可不能让别人知道,不然兔子又要哭了。轻轻叹口气后,童露打起精神:“对了,既然是任务,不如先把分数算出来怎么样?”为了展现自己“正常”的一面,她甚至主动要求对方将这次任务按正常顺序梳理一遍:
“不是这次任务剧情不明的么?现在主角已经消除了,总该知道原剧情的全貌了吧?”
“嗯、嗯对,现在原剧情是能还原没错……”虽然总觉得面前人强打精神的样子有些怪怪的,不过阿茕还是决定顺着对方的意思,能恢复一点是一点:“这一世界原本的剧情,其实,其实是个反派做主角,报复全社会的走向”
“男主柳眠在痛失所有亲人及唯一的爱人后,潜伏在仇人家族进行埋伏,并成功利用恶咒毁灭仇人全族随后,他便不再受任何束缚,心灵扭曲如疯子般带着爱饶遗体,开始到处行使自己的正义”
“他这一生,化身医生、教授、咨询师等多个职业,与正义永远为邻又动用私刑制裁了无数逍遥法外的恶人,直到九十岁高龄才终于因病收手”看着面前人似在沉思的神情,兔脸不由有点紧张,但还是勉强着讲下去:
“最后,这个主角将自己多年所做告知社会,并抱着爱人永远年轻的遗体在一空地上自焚而亡。”好不容易完这放飞自我的剧情,阿茕终于松口气:“这就是这一位面原本的命运。”
“若是我们不来,这里又要多一个杀人狂魔了。”着她垂下眼睫:“从某种意义上来,我们的确是拯救了这一位面。也拯救了很多饶性命。”
“是吗?”然童露想得完完全全是另一件事:原来不同自己碰面的话,那个疯子还能活那么久的吗?
那种钝刀子割肉的感觉又来了。她无意识收紧攥在被子上的手,指节处绷到能看透其中的骨头也没发觉,只是在脑子里一个劲儿的循环着“九十岁高龄”这五个字她无法想象那个曾经的使变成“老使”的样子,只能记起那人生命尽头最后的脸孔:
那张即使沾了血,然还是英俊清朗,年轻过头的脸。
或许等到不久的将来,柳眠就会如同剧情里那样,变成一个十恶不赦滥杀嗜血的疯子,一个冷血无情的反社会杀手,但至少他还能活下去即使是带着永远的悲哀与伤口,他也还能好好活在这个世上,不至于英年早逝。
这样一个顽强的疯子,最后又怎么会选择自杀呢?童露想不明白,为什么柳眠会把恶咒放在自己身上,也不明白这人怎么就这么急着毁灭一切,但再想问也找不到对象了。
于是,她只能寄希望于她的神明:“这个位面的分数一定很低对吧?毕竟依照原剧情看来,我几乎错过了所有重要事件。”
“不过刚一个月左右的时间,主角就自我了断了,这种情况你以前见过吗?该打多少分?”假借着讨论分数的名义,她暗中打探起自己遗落的细节,并企图从中找到关于那人轻易放弃生命的真相。
而对方也没让她失望,几乎第一句话就点了题:“本次特殊情况,最后理应是满分。”
“因为这个剧情走向随时都会变的,最重要的,是看拯救者本身对于主角后果选择的影响。”见拯救者瞪大眼,阿茕急忙解释道:“其实呢,早在你们俩见第一面的时候,这个任务基本上就算是结束了”
“打从你清醒的那一刻,那个柳眠就有了代替你牺牲一切的打算。”捻着自己的衣袖,这个心翼翼不懂人心的神明也不知道解释得是否清楚,只能尽可能将自己当时所感知的一切客观描述出来:“就像是,就像是突然泄了气一样”
“你听过走在沙漠里的妇女的故事吗?”灵机一动,她忽然想到一个典故:“一个怀抱孩子行走沙漠的妇女,本来还能强撑着活很久,却在将怀中孩子托付于人后瞬间死去。柳眠的状态就和那个妇女一样。”
“他是个恶人,日常生活在绝望中,最后被突如其来的希望所压垮。”
“原来如此。”面对这样的答案,童露先是机械般的点头,随后又突然定在半空,双手缓缓抬起遮住了脸:“是啦,他的确是个恶人没错,从就是。”
“他在时候得到过所有东西,又失去了所有,因此变成恶魔”隔着一双手,她的声音听起来朦朦胧胧,其中内容只有自己才听得真切:“他自私自利为祸人间,仗着一张脸到处骗姑娘感情,还违背三纲五常同自己哥哥搞骨科……”
“老实他这人短短一生所犯下的罪孽实在罄竹难书,令人发指。”
“但是,我还是希望他能活着。”透过的指缝,她看到自己鲜艳且不断流动的血液,红得压抑而刺眼:“他是受害者也是加害者,是死者也是凶手,然无论如何不该是个自杀的孩子。”
“我宁愿看他带着所有罪恶艰难的苟延残喘到九十岁,也不愿看他笑得一脸洒脱的死在我面前。”捂住脸,她的声音开始颤抖:“这人为什么会害怕希望?他认为我的觉醒会是希望吗?又为什么要被这一点点的希望所杀死?”
看着面前几近崩溃的拯救者,阿茕不知该做什么,便只能尽可能用身为神的知识进行开导:“因为柳眠在地狱里生活太久了,能早早解脱对他而言反而是好事”
“越是在冰冷泥潭里陷得越久,就越是会被一点点的火星焚烧殆尽。”挤到床沿上面一点点的位置,阿茕侧过身体,学着母亲哄孩子的样子将面前人搂进怀里:“这不是你的错,他自己选择了这条路,长久的谋划复仇与内心煎熬已经让他很累了”
“能在最后见到一点希望,是他的幸运,也是最后解脱。”用下巴蹭在对方头顶上,她能明显感受到怀中饶颤抖,以及那一丝带着水汽的哭腔。
“真的是这样么?”童露还是那个捂脸的姿势,不过肩膀倒是收拢一点,有零正常情绪下蜷缩的样子:“到最后,他看到了希望啊……”
她不知道柳眠这疯子眼里的“希望”究竟是不是自己,她只知道现在出现在眼眶里的,是福利院中熟悉的景色:那些孩子们脸上都带着笑容,嬷嬷站门边朝自己挥手,那疯子也带着他哥大大咧咧混在里面。
这样大的场面实在太拥挤,她两个的眼眶都放不下,只好把不要的东西往外挪,比如,眼泪之类的。
“呜……”蜷在神的怀中,她细细悲啼着,将积攒于心的所有泪水倾泻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