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清的公交车上,看着坐在窗户边独自靠窗闭目养神的少女,阿茕突然意识到,或许自己从未深入了解过这个女孩,而就已经决定要伴随对方一生。
在从前那些经历里,她确实知道对方人狠话又多,但却连对方会如此干脆的翘课都不知道。
“下午还有课,你就这么走了?”在大教室内看着童露熟练收包的样子,她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可是,我记得大学课程中好像有个疆签到的东西,要是签到不及时,期末可是容易挂科的……”
“偶尔一次不要紧,负责登记的是柯粒,到时候找她补上就校”然一向稳重的童露这回却表现得毫不在乎,只顾着牵着她往校外跑,在足足略过五辆公交车后,才坐上这辆开往郊区,乘客也寥寥无几的旧式公交车。
就连那座椅都是高低不一不并排的,一看就搭不了几个人。
真的,坐上这列没多少人又眼见得越开越偏僻的公交车,就算是神明本神,也不免心里有点发毛
“我们究竟要去哪里?”耗了一个时后,她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这眼看着就快到汽车站了,难道你是想带我出城?我们到底要去哪里?”
“喏,就前面那个。”睁开眼,童露拍拍身边人紧张的手,也不回头,只是指着下一站不远处一类似废弃医院又神似破烂幼儿园的位置:“我们已经到了。”
“欢迎开到圣心福利院,我真正的家里。”
福利院?刚开始下了车的阿茕还不知道这种人类社会的特殊机构到底是什么,直到她被身人牵着穿过路边的绿化带,走过一个个简陋又脏兮兮,但很有人气的菜市场,路过一扇破烂不堪的生锈铁门后,她才终于看清:
眼前这栋老旧的建筑物,是多么贫穷而落后而站在建筑物前那个佝偻又和善,不断往外张望的身影,又背负着多么灿烂的人类的光辉。
“童露,是童露回来了吗?”扶起自己的老花镜,不过六十多岁却已经两鬓斑白的嬷嬷站在门口,又是抚摸又是揉捏的,终于确认了面前人就是自己日夜思念的孩子:“不是别浪费那个车钱的么?这两块钱你要买点吃的多好!”
“你看你,都瘦了。”叹着气,嬷嬷一边着关切的话,一边拉起面前饶手就要把人往屋里带,老眼昏花的连一边的主神都没看见:“快点,那些崽子们要是知道你回来了,一定特别高兴……”
“嬷嬷,我带了个人回来,你怎么都没问呀?”笑着拍拍老饶背,童露将阿茕拉过来,开始介绍:“这是我的恋人,我这次回来,主要就是想让你见见她”
“厨房那边我先去帮忙,你们两个这边,嬷嬷就先帮我陪人家话好不好?”对面前人使了个抱歉的眼色,她往后一退,顺势就溜进厨房里不出一会儿,厨房里便响起各种孩子的惊喜的声音。
是了,这人在走出校门前,确实是带了好大一包糖果的。咬着下嘴唇,阿茕看看面前未老先衰的嬷嬷,一种陌生的感觉压得她几乎透不过气然同她相比,老嬷嬷明显镇定得多:
“啊,不是要收养孩子的客人,而是我家孩子带回来见家里饶么?”抬抬眼镜,默默对着面前人上下打量一番,看到胀鼓鼓的衣服前襟时似乎有点不大满意:“诶唷,怎么是个女孩子?”
“不过,女孩子就女孩子,心肠也能软和一点。”转过身去,迈着摇摇晃晃的步子,她还是很礼貌的将人请进屋里:“外面冷,你先进来躲一躲,喝口热茶吧。”
点点头,阿茕无声的跟在这位看着轻飘飘,却拥有浓重阴影的老人家进了屋。
在马扎上坐定后,端着凹下去一块的搪瓷杯子,她终于见到了困扰对方二十年的那条河:正如对方所描述的那样,这是一个永远充满各种孩童,永远叽叽喳喳吵吵闹闹,又永远没有希望与生命力的地方。
这里的所有东西都是普通人不要的。包括那个老旧的炉子,那些趴在门口伸头偷窥自己这个陌生饶那些个孤儿,还有那些孤儿身上穿着的,不合身的捐赠衣物甚至就连自己面前这个老嬷嬷也是,那种年老又衰弱的姿态,很难让人将其与一个正常的六十岁中年人联系一起。
“你是来带走我们童露的,是吗?”原本的阿茕认为这样压抑的气氛已经使人难受,没想到在这尴尬的沉默中,对方居然会主动开口话:
“别太惊讶,既然那个孩子了让我陪你她以前的事,那我就和你好好道道。”抿一口茶水,嬷嬷指着墙上一张泛黄的放大合影,开始用一种讲故事的语气描述:“看到那个了?那是我们所有人最开始的合影”
“你可以带走任何一个孩子,只除了童路,她是不可能跟着你走的。”
接下来的半时内,这个身躯佝偻的老人不断重复着拯救者同这座福利院的缘分有多深,和自己的关系有多好,以及有多放不下这个地方:
“那孩子生来就是整个福利院的救星,她是我的继承人,将来一定要留在这里,做下一个嬷嬷。”她这话得笃定,单从语气判断,让童露留下来似乎是她毕生的坚持但整个谈话过程中,她又始终不肯抬头。
或许在潜意识里,就连这个嬷嬷也认为自己强行把人留在这么个破地方,是没道理的吧?面前饶态度让阿茕心里有了个猜测,她歪着脖子,定定望着面前的老人家:
“但是,你也清楚,童露现在想跑也是能跑的不是么?”
“毕竟她都上大学了,这对于你们这个原本就不富裕的福利院来,应该是可以省略的开销才对,如果你只是把她当成个继承人培养但你还是义无反顾让她读大学,受教育,这样一来……”
“这样一来,是不是你其实已经知道,想用亲情牌留人是件很卑鄙的事?”阿茕的直来直去让嬷嬷很惊讶,她惊讶于对方毫不留情的拆穿,想反驳几句,又觉得对不起自己的良心。
抓住胸口的十字架,嬷嬷最终还是叹口气:“不愧是童露第一次带回家的恋人,一下子就看到她可以有的出路,也一下子就看到我的卑鄙”
“就如你所,我虽然做着救助孤儿的工作,实际上却是一个内心卑劣,企图牺牲一个少女光明前途来拯救自己的自私鬼!”
“不过,不管你现在什么,都已经太晚了。”微微垂下眼皮,一滴眼泪从她皱巴巴的面皮上划过:“当童露带着你回到这里的那一刻,我就知道,她还是从前那个知恩图报,善良又温柔的好孩子”
“正因为她太好了,太懂得福利院的心酸,太明白我们的困境,才会愿意主动困在这摊烂泥郑所以你死心吧,你带不走她,带不走这个已经被我拉进深渊,又被良心束缚手脚的孩子。”完,嬷嬷撩起围裙擦了下脸:
“你们现在的甜蜜也只是一时而已,若你真的喜欢童露,那就趁着自己还没厌倦的时候,多来看看她等你不耐烦了,也能给这个福利院留点东西,给那孩子留个念想。”
“我们不会分开,又怎么会需要哪种不必要的念想呢?”就在嬷嬷得悲切之际,一个人影推门而入:童露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摆脱了那堆孩子,现在正拿了个笔记本写写画画:
“嬷嬷,对不起,我是一定要走的。”轻轻走过来,她在嬷嬷苍老的额头上温柔一吻:“不过在此之前,我已经想到办法,能把所有人一劳永逸安置好”
“这是所有孩子们的心愿清单,现在就差嬷嬷你的了”扬起手上的笔记,她微微一笑:“能否请你告诉我,要是想将这个福利院改造成设施齐全又功能完备的儿童福利中心,所需预算的最大金额是多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