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彩霞母子四人提着大包小包,驴车换汽车,汽车换火车,娘儿几个还晕车,一路吐的稀里哗啦的,绿水都吐出来了,连抬眼皮子的力气都吐完了……辗转奔波,一路走来身心疲惫,当她们几个已经吐无可吐的时候,神智开始逐渐的恢复,这才开始有精神打量起四周的景致来,人越来越多,房子越来越高,浮光流华、摩肩接踵,眼前的一切都是那么的神奇,就连张彩霞都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她们几个在火车站等车的时候,张彩霞不禁跟几个孩子感叹道:这十八年变化可真的是大啊!
虎子插话道:娘,这些难道您以前也没见识过吗?
张彩霞感慨道:没有没有,变了,完全变了!这些也是娘之前没见过的。
虎子有些遗憾道:可惜这一路还是没看见抽水马桶,不过这卫生间是比咱们那里的要干净多了。
柱子指着那滚梯瓮声瓮气道:这东西有些吓人,我可不敢上。
又指着远处的直梯,好奇道:那个墙上的门也是稀罕,这门一开一合,人就变了一拨,就跟变戏法似的,真是搞不懂,那些人都去哪儿了?
娘儿几个都说不清楚,只能胆怯的望着,暗自琢磨,旁边等车的看着这些刘姥姥笑道:你们都是头一次坐火车吧?
娘几个点头,那人继续笑着解释道:那也是电梯,供人上下楼坐的……
张海燕并不像几人那样看着西洋镜,而是满眼的欣喜和希望,这个新世界,这个她梦见不知道多少次的新世界就这么真真切切地呈现在她的眼前,她目露精光,她心中激动地默念:大海,我来了!
滨海大学的大门外,是一条滨海公路,对面便是浩瀚的大海,大门两边不远,沿着公路零星的摆着几个小吃摊。张彩霞坐在一个摆着两张桌子的馄饨摊前,面带微笑地望着远处在海中和众人一起嘻戏的马大柱、张海燕、马小虎兄妹仨人。这个馄饨摊的主人,60多岁的王大爷端上一碗馄饨摆在张彩霞的面前道:头一次见海吧?
张彩霞望着在戏水的儿女们,满脸写着幸福地嗯了一声。
王大爷道:是来这儿读书的?
张彩霞道:嗯,送闺女来读书。
王大爷道:能考上这所大学,你闺女聪明啊。
张彩霞幸福地笑着,顺手吃了一个馄饨,皱眉道:大爷,你这盐放多了吧。
王大爷道:唉,我这没数啊,以前啊,我和老伴一起,她掌柜、掌勺,我采买、跑堂,这不,前阵子她走了,这摊儿怕是也开不下去了。
张彩霞道:您这岁数,回家养老也好。
王大爷道:现在就我一人了,这摊要是黄了,连饭都没得吃,上哪养老啊。
三个孩子欢笑着跑了过来,马小虎道:这海可真好玩,比咱村后山里的水泡子可大多了。
马大柱道:可不,就是水太咸了,不好喝。
众人笑,张海燕道:娘,我饿了,有什么吃的吗?
张彩霞道:有,馄饨。大爷,再来三碗馄饨。
王大爷应道:好勒,三碗馄饨。
张彩霞道:唉,对了,大爷,我这几个孩子没见过世面,只吃得惯我这口。您能让我下厨给孩子们和个馅儿吗?
王大爷道:行呀,一看你就是个麻利人,跟我婆子年轻时一样。
张彩霞母女和王大爷几个人一起动手开始忙和。张朝霞随口问道:大爷,您贵姓啊?
王大爷道:啥贵不贵的,我姓王。
张彩霞笑道:王大爷,我瞅这学校人可真不少,您这生意应该不错吧。
王大爷道:这学校确实很大,但学校里有食堂,学生们一般白天都有课,早上、中午是不会出来吃的,也就晚上出来,那也多是去下馆子,这馄饨摊也就是个夜宵生意,学生穷,嘴还叼,挣不到钱的。现在就我一人,生意大不如前了,基本是亏的。
张彩霞道:这摊有什么手续吗?照啥的?
王大爷道:没啥手续,这儿在海边上,没人管,随便开。
三个孩子狼吞虎咽地吃着馄饨,张彩霞端了一碗放在王大爷面前道:大爷,来尝尝我的手艺。
王大爷吃了一个道:好吃!真的好吃!比我那死去的老婆子做的还好吃。
张彩霞笑道:王大爷,我想和您商量个事,我们呢,怕是要在这里待上几年,这才刚来,也没个着落,想把您这个摊子给赁下来,当个长久的营生,您开个价。
三个孩子一愣,张海燕道:啊?娘,您这一来还没个落脚的地方呢,就打算开买卖了?
王大爷道:那可不成,这里地方大得很,你可以单支个摊子,大家各凭能耐挣钱,谁也不碍谁的事,这些家伙事值不了多少钱,我可以领着你去旧货市场去淘。我的摊子可不能给您,好歹能挣口饭钱,卖了,我今后吃什么啊?
张彩霞笑道:王大爷,你听我把话说完,摊子赁给我,您还在这儿干您的老本行,我管饭,亏了算我的,赚了您拿工钱,月结,我要是干不下去了,就把摊子再还给您,买卖要是做大了呢,我和孩子们给您养老送终,您看如何?
王大爷眉开眼笑道:那敢情好,那敢情好!闺女,我看您就一副菩萨样子,养得几个孩子也乖巧伶俐,你们刚来,还没找住处吧?我那儿还有间空房,离这不远,你们若不嫌弃,可以住我那里。
张彩霞:太好了,我给您房租。
张海燕崇拜地望着张彩霞:娘,没看出来,您骨子里流着资本家的血啊,我支持!
张彩霞道:你以后就住学校,虎子去城里找个寄宿高中读,我和柱子住大爷那里。
张海燕道:成,我下了晚自习就来帮你,正好是上人的时候。
张彩霞道:不用,你和虎子好好读书吧,这里人来人往的,难免遇上你同学,这小摊子,我们应付的来。
张海燕道:遇到同学怎么了,我们既不偷也不抢,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啊?
虎子插话道:娘,您以前见过海吗?
张彩霞道:我也是头一次见。
柱子道:这比咱家那儿好。
张海燕道:娘,我觉得您一定见过海。
张彩霞反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张海燕道:您没见过怎么就知道大海有这么的美好?真的就是我向往的地方。
张彩霞奇怪道:这和我见没见过海有关系吗?
张海燕捧着那本已经被翻的破旧不堪的高尔基的散文集道:这书上把大海比喻的如此凶险万分,我来之前还有些担心呢。
张彩霞笑道:现在是大晴天,阳光灿烂,刮风下雨的时候,就是书上描绘的样子了。
张海燕道:我能想象的到,它发怒咆哮的样子,可是,娘,你看,它就是平静的时候,也能把那些个礁石磨成那些个样子。
张海燕说着,手指着浅滩上的那些个被海浪冲刷成奇奇怪怪的石头,王大爷插话道:可不嘛,你别小看了这些个浪,它就这么一下一下平静的冲在石头上,天长日久就成了这个样子,那里原来立着块很大的石头,头重脚轻、奇形怪状的特别好看,来这儿的游客都要和它拍照,就在前些天终于倒下了,成了那么的一大摊,而那些小石头就会渐渐地被水埋在了沙里,没了踪影。
张海燕出神道:水的力量好强大啊,像娘一样。
张彩霞道:我哪里有什么力量啊,王大爷,那些鸟是海燕吗?
王大爷道:那些是海鸥,这里很难瞧见海燕的。
张海燕也来了兴趣道:王大爷,海燕长什么样儿啊?为什么这里很难瞧见?
王大爷道:海燕是红嘴白毛,长着像剪子一样的尾巴,就和咱们常见的家燕很像,飞的特别快,经常在浪尖上抢鱼吃,是一种勇敢的鸟儿。至于为什么少见嘛,我也不知道,应该不是本地的鸟吧。
张海燕满意的点点头道:嗯,像我。娘,我喜欢你给我起的这个名字,我喜欢大海。
张彩霞笑道:你为什么会喜欢大海呢?
张海燕忘情道:一看到这浩淼无际的大海,就能让人心静平和,一排排波浪拍岸的节律,孕育着勃勃生机,蔚蓝里泛着白花,给人无尽的遐想……
张彩霞跟着女儿的心绪,体会着她的心境,也动容道:这是书上说的吗?
张海燕自说自话道:这海比山好,让人放松心情,忘却一切忧伤与烦恼。
母子几人心里有着一个共同的感受,那就是离开了那个家感觉真好,这正是她们想要的,她满意了。
接新生,是高年级男生最为热衷的社交活动,因为这一天工夫就能把全校新来的女生都瞧上一遍,眼里有粮,心里不慌,这重要性不用多说。在这一天,全校的男生都会倾巢而出,毕竟是综合大学,狼多肉少,谁也不敢耽误。
可作为高年级的女生,此刻却是平添了一丝哀怨,小鲜肉虽好,可那大都不是姐姐们的菜啊,要不怎么说寅吃卯粮不能够呢?!看着这些个有主没主的男生们,一个个望着这些新来的小学妹们吞着口水,那气啊,就像天上的云,没来由的说来就来,接着,便化作雨下下来,掉在谁脑袋上谁倒霉。春花年年开,谁知落花哀?想去采刚刚开的春花,那你就要小心地望着天,躲开兜头浇下的雨,别成了落汤鸡,失了采花的兴致。
穿着一件小翻领短袖白衬衫和一条藏蓝色长裤的张海燕也来到了校门口,她这身打扮在那时已经算是土了,学生们只有在出席什么隆重的活动或是拍集体照的时候才这样穿的。
今天是她张海燕的好日子,这身打扮是她对这个庄重日子的敬重,她抬头望着墙上滨海大学四个大字的招牌,百感交集,自从她懂事以来,心中唯一的执念便是从马国利的视线里逃走。后来,随着她年龄的逐渐增长,她心中的又多了一个梦想,那就是去看看大海,那是她的名字带给她的梦想,因为她认为只有大海才是海燕应该生活的地方,所以,这所大学成了她的圆梦的地方,寄托了她人生的全部希望。
今天,她所有的渴求真的是梦想成真,她此时此刻站在这里,背靠大海,面朝大学,她的心情远不是快乐这么简单,也不能用简单的激动来形容。因为在她看来,她一旦进了这里,那马国利从此便和她不再有任何关系,马国利曾经给她的悲伤与不幸自然也烟消云散。逃进这里,便是安全,一切往事便不再提。这里,是她新生活的开始之地,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抬脚迈进了校门。
虽然张海燕衣着朴素,但清秀的容颜、娇好的身材,再配上两条及腰的发辫,还是十分的打眼。作为高年级的冯军,一眼就发现了张海燕的不凡,他抑制不住内心的狂喜,扶了扶金丝眼镜,稍稍平复一下“突突”的心跳,彬彬有礼的大步上前道:学妹好,我叫冯军,我帮你拿行李吧。
一个农村来的姑娘,自然是没见过什么世面,对陌生人怀着本能的警惕,就像是家里来个生人,孩子自然就忙往妈妈身后躲一样。张海燕打量了一下眼前的男生,第一印象不错,白白净净,斯文的书生样。可她行李不多,一个背包一个手提袋,没有什么其他的东西,所以不想麻烦别人,于是柔声道:谢谢,不用了。
冯军是情场老手,深知泡妞就是要死皮赖脸,他非常执着地伸手过来抓她肩上的背包,张海燕本能地一溜肩躲开,他又去抢她手中的手提袋,她一摆手又闪过了,冯军道:学妹,你别客气啊,我帮你拿。
张海燕可不愿自己的东西就这么轻易地到了别人的手上,倒不是东西有多金贵,怕丢舍不得。她知道如果这东西到了别人的手上,那主动权便算是丢了,她可不想随便地就丧失了主动权,让别人牵着鼻子走。连忙用手推出与冯军之间的距离道:冯师兄,真的不用,东西不重,我自己能行的,你去帮别人吧。
冯军见状仍不死心道:那我领你去报到,唉,对了,师妹,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叫什么呢?
张海燕道:我叫张海燕。
冯军道:你是哪个系的?
张海燕心里开始对身边的这个师兄有些烦了,无事献殷勤的举动让她这个初来乍到的村里姑娘感到有些不适,望着这熙熙攘攘的校园开始想着摆脱他的对策,前方人群拥挤的厕所让张海燕心中一喜道:唉,师兄,我要去趟厕所,你去忙吧!
冯军不死心道:唉,我在这儿等你……
张海燕从厕所出来便汇入拥挤的人群,甩掉了那个讨厌的师兄,这让她心情大好……
此时在滨海大学校门外,一辆奔驰s600大儿皇之地堵在门口,司机正在和保安交涉,保安道:先生,汽车不能进学校,送人只能到这里。
司机摘下墨镜,摇下车窗,探出头道:我就送个人,进去把人放下就马上出来,不停。
保安坚持着原则道:对不起,先生,送人的车子只能到这里了。
坐在后排座位上的闫婷婷道:陈师傅,别说了,我就在这下吧。
司机陈师傅仍不死心:师傅,能不能通融一下。
保安道:先生,通融不了,学校有规定,所有的车都不能进校区,你看这么多人看着,我怎么可能放你进去呢?
陈师傅道:我家小姐行李多,车不进去让她怎么往里拿啊。
保安道:这个你放心,学校安排了新生接待服务,有高年级同学会帮她拿行李的。
闫婷婷道:算了,陈师傅,我下车了,你开下后备箱。
陈师傅还要和保安理论,坐在后排另一个座位上的闫振东插话道:行了,小陈,人家有规定就算了吧,你先把婷婷的行李卸下来,然后找地方停了车,我在这儿等你,咱们一起送婷婷进去。
陈师傅道:好的,闫总。
闫婷婷道:老闫,我不要你送,我不想让同学看见。
闫振东道:你这孩子,当爹的送女儿,见不得人啊?
闫婷婷道:你?太招摇,还是算了吧。
说罢,便推开车门下车,这个本市首富的大小姐,不想立刻让同学们知道她的身世背景,那样的话,她有可能连一个知心的玩伴都找不到。陈师傅赶忙跟着下车,替闫振东打开车门,并用手挡着车顶,让闫振东下车。
闫婷婷一下来,就像是在开满春花的草地上,突然凭空盛开了一朵娇艳的大丽花一样,一下子吸走了所有人的目光。在大多数男生还正准备吞下口水的时候,机敏的几个已经在行动了,一个带着眼镜显得文质彬彬的男生“嗖”地来到了闫婷婷目前,望着闫婷婷道:叔叔好,我叫李天博,这位师妹,我帮你拿行李吧。
闫婷婷还没来得及瞧清来人模样,眼前一花又冒出个人来,微笑着伸出手来道:我叫王峰,很高兴认识你。
闫婷婷回笑着,并不接手道:来的正好,我叫闫婷婷,你们帮我拿行李,先带我去报到。
两个男生谄媚的同声道:好的,闫学妹。
又敌视地互瞪一眼,抢起闫婷婷的行李道:闫学妹,请跟我来。
闫婷婷冲闫振东笑道:老闫,这下你放心了吧?回见啦。
说着,便转身走了,闫振东望着女儿的背影,笑着叮嘱道:你这丫头,有事说啊,多给你妈去电话。
闫婷婷头也不回,摆了摆手当做告别道:好的。
闫振东目送女儿远去的背影,随着两个男生消失在人群中,不禁叹口气,上车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