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野六岁的时候,就失去了父亲,在此之前,父亲也只是记忆里隔很长时间才回来一次的男人,会带很多好吃的好玩的东西,虽然等他走了,那些东西还是会被小姑抢走,可田野还是很满足。
他爹很高大,会把他抱起来颠一颠,如果恰好遇到看电影,就让他坐在肩膀上,那个时候,田野就觉得,他是整个村子里最高的那个孩子。
他爹呢,是村子最有本事的男人,本事和支书叔差不多大的男人。
可是他爹从来不陪他玩,回来了也只是沉默地干活,帮着他奶干活,帮着他娘干活,家里地里的活儿好像永远也干不完。
后来和喻兰川做了邻居,喻兰川对他很好,教他识字,教他练武,教他吹口琴,可喻兰川也不陪他玩,还有堂子哥,对他也很好,帮他打跑那些欺负他的孩子,可堂子哥也不陪他玩。
现在小舅陪他玩了,蹲在宋书臻书房的地上,一面墙上全是一架架的书,田野弹着弹子,觉得小舅真好,表弟宋唯真幸福啊。
田橙和赵秀娥聊了一会儿,喝了点水要走,过去叫田野,小家伙玩得正有劲呢,怎么也不肯走,宋书臻摇摇手:“行了你走吧,一会儿我送他回去。”
田野把弹子弹出去:“姐,我自己认得回家的路,不用等我。”
于是去宋荫卿家的任务,就又落回了田橙一个人的头上,宋秀致看她拿着东西一趟趟地跑,怪心疼的:“橙子,我跟你去吧。”
两人到了宋荫卿家,老头子不在,一个老伙计生病,他去探望了,只有那兰在家,见了这些菜和玉米高兴得不行:“好呀,正好不用去买菜了,玉米也好,我把它都煮上,给你爸留两棒,其它的咱们一起吃,你俩也别回家了,正好留着吃饭。”
宋秀致帮着那兰做饭,田橙就去宋荫卿书房里去了,这书房原本是宋书臻的房间,他结婚以后搬出去,就给宋荫卿改成了书房,里面放着写字台,书柜和宋秀臻原本的单人木床,看书累了可以躺着休息一会。
天气凉了,上了岁数的人喜欢吃点汤汤水水的东西,好消化,又热乎,那兰之前已经用盐水和了面,准备吃手工盐水拉面,正用搪瓷盆扣在案板上醒着呢,隔一会儿,就得去揉一遍,这样揉出来的面才筋道。
田橙来了,揉面这活儿就不用那兰了,盐水拉面对面的软硬度要求很高,必须要软硬正好,软了会粘在一起,硬了拉面的时候要断的。
田橙和面不行,揉面却是可以的,把她妈和姥姥赶到客厅里去,她削了两颗土豆,把整块豆腐切成指头厚的大片,用油煎得两面金黄,准备做面臊子。
揉面这个活儿也是有讲究的,手工拉面要用筋道的小麦粉,冷盐水和面,醒十分钟揉一次,反复四五次,揉的时候还必须朝着一个方向,不能乱揉。
最麻烦的一个步骤在最后,要把面下成一个个的小剂子,刷上葵花籽油醒着,再把小剂子搓成手指粗细的面棍,一层层地盘在小盆子里,刷上油,盖上盆子再醒一次。
最后吃的时候拿出来,一边是开水锅,另一边是面盆,随手扯开,随手就扔在锅里,一个剂子正好一碗,一碗面就只有一根,浇上猪肉丁和土豆,豆腐丁,西红柿丁熬成的臊子汤,一碗下去,不管胃里还是身上,都是暖乎乎的。
这种面光滑筋道,入口爽滑,油炸豆腐片被切成指头大小的小块,炸过的一面金黄,刀切的一面嫩白,土豆被熬得没了棱角,软沙沙的,猪肉丁全是瘦肉,吃起来简直香得不行。
这面做起来相当麻烦而且费时间,那兰一般一做就是两顿的,天气冷的时候,头天晚上吃完了,把剩下的生面棍儿刷上油盖严实了,明天早上还能再做一顿当早点吃。
宋秀致母女来了,这面自然就不用吃两顿了,正好四个人一顿吃光,田橙做了一个凉拌土豆丝,一个芝麻菠菜下饭,还有那兰腌的糖醋蒜,味道真是香得不行。
宋荫卿也回来了,饭桌上说起老伙计的病,就有几分唏嘘,那个和他几十年的交情了,从搬到县城时就认识交好的,前几年受了苦身体不好,现在上了岁数发展严重了,竟然就一病不起了。
生老病死是不可逆的规律,虽然明知道这个道理,可当医生的看见治不了的病人,还是忍不住叹息,好在田橙乖巧,拣些老爷子感兴趣的话题来说,总算转移了他的注意力。
说起田菜花的病,田橙把脉象症状和她用的药说了,宋荫卿举着筷子沉吟一会儿,微微点头:“不错,用药精准,不过这种情况下,回去之后劳心劳力,估计病人还会失眠,说不定并发惊悸之症也有可能。”
田橙的筷子也停下来,不吃了,想了半天:“下次来的时候,我给她用八物汤?”
老头子点点头又摇头:“思路是对的,八物汤杂了点,用归脾汤加炮姜更合适。”
田橙凝神想了半晌,忽然展颜笑了,左手翘起大拇指:“姥爷,姜还是老的辣!”
老头子继续吃饭,一副我优秀但我不骄傲的样子,其实心里真是美滋滋,外孙女儿年纪轻轻的,把脉的火候精准,用药也不差,他的三个子女都不喜欢学医,这衣钵就指着田橙继承了。
说起来恢复高考的事,宋荫卿知道田橙打算考京都大学医学系,更是高兴得不行,深觉自己后继有人。
田橙却给他泼了一盆凉水:“姥爷,我想学西医的临床医学。”
“什么?”老爷子一碗面已经吃光,正端着碗喝面汤呢,一下子就把碗放下了:“为什么?”
田橙就知道姥爷会问:“姥爷,这事我是经过认真考虑的,中医讲究个师承传统,我跟着您学得还算扎实,以后多多临床实践,多研究古籍古方,也差不多能专精,可现代医学有很多中医做不到的地方,我想学习研究它们。”
老头子犹豫半天,把最后一口面汤喝了,放下碗:“行,我支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