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牙舞爪的北风叫嚣了整整一夜,在天明时分终于弱了下来。虽说已是初春时分,可隆冬毕竟还未走远,处处充盈着萧索的寒意。被冻得硬邦邦的大地没有一丝解冻的迹象,依然是一派萧疏凋残的痕迹。
离入雒邑瞻云门的官道不远处,有一个简陋至极的茶棚,茶棚上挂着一块粗布幌子,上书“大碗茶”三个大字,字体粗陋潦草,棚子里设着十几张矮小的木几,木几旁扔着几个蒲草垫。
一个身穿单薄破旧衣衫的伙计正拎着一把大铁壶穿梭着,不时给坐在木几旁的客人添着热水,平日里门可罗雀的茶棚这几日骤然变得高朋满座,连这素日里懒洋洋的伙计都勤快起来,嘴巴甜得像抹了蜜,连脸上也满是笑容。
甫君凌与扶罗跟随李成霍坐在茶棚中一张小几旁,端着一个粗瓷大碗在饮茶,李成霍虽是田庄主人,可早年也吃过不少苦,这茶喝起来有滋有味。扶罗是乌弋公主,对茶本就是一知半解,这大碗茶里加了点盐巴,她只是觉得滋味怪怪的,倒也不甚在意。
甫君凌微微皱着眉头,端着大碗茶一口一口地轻抿着,他是豪门贵族之子,自幼便是锦衣玉食,从没喝过如此粗劣的茶水,只觉得手中的这碗茶水就跟身上的这身粗布衣衫一样,实在令人难以忍受。
扶罗自然看在眼底,凑在甫君凌身边轻声道:“还有一刻钟就到午时了,凌哥哥,你忍忍吧。”
甫君凌回头冲扶罗甜甜一笑,伸手捏了捏她软软的小手,看着她原本雪白的小手涂得黑漆漆的,脸上颈上也满是乌黑一片,身上是一件可笑的粗布衣衫,硬生生把一个十五六岁的美貌小姑娘扮成了一个中年乡下妇人,心中不由浮上一阵心疼,又有一丝惭愧,一个堂堂公主,对粗衣陋食毫不以为意,自己一个八尺男儿却连这点苦都吃不了,真是太娇气了。
甫君凌二话不说,端起大碗茶一饮而尽,放下粗瓷大碗,学着周围那些好爽的汉子粗着嗓子喊:“伙计,再来一碗。”
李成霍见他这幅模样,暗里悄悄点头,虽然扶罗称他是自己兄长,可他到底已在世上活了三十几年,世事敞亮,早就看出甫君凌气度不凡,必不是普通人家的子弟,而且两人也绝不是什么兄妹,只是他不愿多问,毕竟是灵轵二老的徒弟求上门来,无论如何都要助他们一臂之力。
那伙计答应着,拎着早就烧的黑乎乎的大铁壶走了过来,李成霍从怀里掏出了五个铜板,阻止伙计道:“不必了,我们这就去城门了,这是茶钱。”
伙计心中鄙夷不已,他待在这茶棚不是一日两日了,自然把甫君凌和扶罗认成了李成霍手下的伙计,连伙计的一口茶都克扣,这老板是有多刻薄,不禁怜悯地打量了两人一眼。
茶棚里瞬间站起了七八个人,跟着李成霍走出了茶棚,茶棚一侧的官道旁,四辆满载着稻米的马车首位相接地一字排开,几个人分别跳上了马车,甫君凌与扶罗坐在第三辆车上,李成霍头前带路。
这次李成霍借口要给雒邑城中的米行供应稻米,从附近村寨里找了几个短工帮忙,几人彼此之间都不认得,是以顺利地把甫君凌和扶罗两人安插了进去,自然也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
雒邑瞻云门前早已排起了两条长长的队伍,甫君凌放眼打量了一下,队伍中的人倒真是不多,多数人都跟李成霍差不多,带了不少货物在身边。
甫君凌暗中点头,雒邑是大周国都,南北大街十六条,东西大街有十二条,大大小小的坊市加起来足有一百二十个,每天来雒邑做买卖通商的人不计其数,还不乏从万里之外的国家来的,原本八个城门一起开放,自然不会有人群滞留,如今七门关闭,只余下一门还只开放两个时辰,城门口当然会堵城一团。
城门口站着二十来个士兵,都身着绛红色飞熊服,足蹬青缎粉底官靴,腰间配着长刀,瞧模样正是拱卫京师的骁果卫,算起来瞻云门的守卫应该是骁果卫中的南营负责。
甫君凌家教甚严,平日里很少在雒邑城中闲逛,骁果卫中的低阶士兵几乎无人识得他,可他依然把帽子拉低,生怕有人无意中把他认了出来。
扶罗倒是全然不怕,她跟官家没有过节,不怕士兵查验,再者上次灵轵二老救她出来时,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居然又给她弄了一份假的身份文牒给她,是以她这次索性扮起了三十多岁的妇人,全神贯注地瞧着骁果卫对其他商人的搜查。
他们似乎在找人!扶罗心中默默地想着,那些骁果卫士兵在查验完进程人的身份后,就会跳上拉货的大车对着货物一一搜检,对于能藏人的地方更是一个都不放过,等到检查完之后,几乎每辆车上的货物无不凌乱不堪一片狼藉。
终于士兵验完了前头几人,来到了甫君凌和扶罗跟前,两人拿出身份文牒交给士兵,就去搬开车上的货物,方便查验。
士兵很快便还回了扶罗的文牒,却独独捏着甫君凌的沉思,还不时地抬头打量他,甫君凌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可是只能装作乡下人刚进城那般畏首畏尾地低着头。
扶罗暗叫不好,抬头扫了一眼周围的人,就见李成霍也是脸露焦急之色,却不知如何是好。
扶罗伸指一弹,手中扣着的石子激飞而出,正打在前头拉车的一匹黑马的腿上,那马登时受惊,长嘶一声,便欲奔逃,可车上的人正在整理货物,被马一吓,立即拽住缰绳狠狠一拉。
黑马本已受惊,又被主人用力束缚,长嘶连连,拼命想逃走,两下使力,只听轰的一声,整辆马车翻倒在地,货物横七竖八地摔了一地,连人也被重重地压在了下面。
车辕终于“啪”地一声断了开来,黑马直直地冲后面一群人冲了过去,人群登时乱成一团,纷纷避开,一时人仰马翻,七慌八乱。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检查的士兵也没工夫再去管甫君凌的文牒,随手往他手中一塞,就急忙赶过去维持秩序,扶罗冲甫君凌点点头,甫君凌趁着门口的众士兵忙乱,闪身进了城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