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饶座位还没坐热,吴老六就神情紧张地带来了一个坏消息,从他那焦急逾恒的语气里,吴希夷嗅到了一股异常的气息,“果然!果然有古怪!”
杏娘闻听消息,瞿然失席,脸色大变邓林也蓦地一惊,似乎联想到了什么,霍地起身只有柳云辞一脸茫然,区区一个贱婢晕倒了竟至于要让三人生出如此大的反应?
不过他手脚快反应也快,顷刻间便觉察到了此中别有文章。
“吴老六,怎么回事?那娘子方才还好端赌,怎么会晕倒了?是不是你这客栈有什么不干不净的?”在众人犹自吃惊之时,柳云辞先行问道。
“不是的,不是的”吴掌柜无与之暇置辩,只是连声否认,好不容易借着柳云辞的臂膀把身子站稳,也顾不得行礼,即气喘吁吁地禀报道:“九爷,娘子,你们赶紧回去瞧瞧吧。刚店里伙计送热水进去,却见那缃娘子不知怎的就倒在地上了,一动不动的,已经不省人事了。”
杏娘不及吴掌柜把话完,就撇下众人飞身夺门而出。
邓林也忙随之跟了出去。他是大夫,救人是他的本职,义不容辞!听到有人晕倒,他就像枕戈待命的士兵一样一闻号令便即火速扔下茶杯,站起身来。
人命关,事在燃眉,绝不容丝毫迟疑。
吴希夷神情沉重,没有及时追过去,而是朝吴老六问道:“老六,那人怎么样?”
吴老六恍然觉悟,一拍脑袋,也顾不得用上敬语,答道:“哦,夭探过了,还有气儿呢,身子也是热乎的。好像就是晕过去了。”
吴老六未敢肯定的语气里含糊地透露出某个信号,就像当年师潇羽昏迷时一样,所有人一开始都以为她只是晕过去了,但直到后来大家才知道,她不只是晕过去了。
“云辞,和我一起去看看。”吴希夷预感不祥地皱了一下眉头。
“啊?”
柳云辞正在整理拍打适才被邓林挤蹭过的衣衫,犹似那光洁平整的地方已沾染上了某种挥之不去的晦气,令他懊恼不已,忽闻听吴希夷的召唤,他十分诧异,抬起头张着嘴巴,摆出了一副那不情愿的表情此事与我无有关联,此人与我无亲无故,为什么要我去?
虽然如此,但他还是尾随着跟了出去。一边走,还一边暗忖。走到楼下,屋外寒冽的霜雪扑面而来,他立刻张开手中的折扇作挡。素雪洁白,却是无味的,可他仿佛从中闻到了一股被人算计的味道。
适才来百越春之前,他从“三十六鸳鸯楼”出来,遇上墨门蒙冲院“五虎”的“竹山彘”竹竿和“海东青”匪风二人。二人是奉命外出寻找失踪的师潇羽的,遇到柳云辞之前,二人刚去过百越春。
柳云辞从二人口中闻知了自己遍寻无果的吴九爷几日前竟带了一个女子到“百越春”投栈的消息,他心中暗暗一喜,辞过二人之后,便似流星赶月般急急往这里赶了过来。
赶巧,遇上了正倚着柜台独自以酒浇胸中块垒的吴希夷,还有这位中书舍人之女杏娘,于他而言,真是惊喜过望。然而喜悦的劲儿还没过,又迎来了这么一个惊吓。
刚刚还神气活现中气十足的缃居然莫名其妙地晕倒在了自己的房间里,这实在有点出人意料,不过一个女使而已,晕倒就晕倒了吧,何至于如此大惊怪?所以,这不是一起普通的意外!
哦,对了,柳云辞在路上偶遇的两个人,海东青匪风是老郎的徒弟,竹山彘竹竿则是日居月诸二使的徒弟,他们的出现,不早不晚,刚刚好。
“哎哟吴掌柜,我不好进去的吧?”
临到转向后院的门槛处,柳云辞忽又机敏地缩脚回来,就如某种对危险有着高度警觉的动物一样立马止住了前蹄,逡巡不前似有所顾虑。柳云辞掉转脚尖,转头冲着身后的吴掌柜一脸为难地请示道。
吴老六微微一怔,片刻道:“好进,好进。”
“不好,不好!”柳云辞思忖片刻,依旧摇头摆手道,“我没有桃木令,也没有玄木令,更没有檀木令,怎好进入?”
吴老六笑脸道:“礼有经权,事有缓急,三爷不必拘泥于常规!”
柳云辞依旧不肯挪步:“是这么,可是没有令牌,里面的冉底不会放行啊。”
“三爷,尽管放心。”吴老六道,“老夫的青木令已经先行一步,为您前导通路了。”
“哎哟这吴门江左分舵舵主的算盘打得可真是精啊!”柳云辞阴阳怪气地赞叹道,一双圆滑的眼珠子在那张大智若愚的脸上斜瞟了一眼。
“三爷过奖!”吴老六略略躬身,抬手道,“请!”
“六叔。客气。”柳云辞提起衣摆,趾高气扬地抬腿迈过了那道门槛。
柳云辞脚步快,虽然和吴老六闲扯了几句,但很快就追上了吴希夷。
他跟着吴希夷径直奔到了“红杏飘香居”,虽他不是第一次来,但仍然好奇地东张西望一番,不过他最好奇的是,为什么杏娘能够入住“红杏飘香居”?莫非九叔和她有着什么特殊关系?还是与杏娘的养父崔舍人有着什么不为人知的过从?
柳云辞一面走马观花,一面沉思默想,不多时,二人便到了“红杏飘香居”。
话杏娘赶到之时,百越春的掌事女使夭正守在缃身边,须臾不离身屋外护卫重重封锁把守,不许一人探问觑看。根据吴老六的叮嘱,夭未敢擅动缃的身体,只是在昏迷的缃身上披了一件褙子。
杏娘进屋后,谢过夭后,即伏身上前呼唤缃,尽管她也知道这只是徒劳,但她还是不死心,心存万一之念。不过缃始终没有反应,安详地沉睡着,或许还正做着香甜的美梦。
她的身子没有变冷,隐隐还有鼻息,杏娘稍稍放心了一些。
在夭的帮助下,杏娘心地扶起了缃的上半身,将她的脑袋枕在自己柔软的臂弯里,深怕冰凉的地砖会一点一点地吸走缃身上的余温。
邓林紧随其后而至,进屋之后,他马上趋身上前,安慰了杏娘几句,然后为缃诊脉。
其实进门的那一刻,他已经注意到缃的形貌与气色,凭经验,他觉得缃并没有什么异状,好似只是单纯的昏睡而已,但是直觉告诉他,这决不是单纯的昏睡!
一般的疑难杂症,他就算不能一眼洞见症结,但也能根据他的经验,猜得个八九不离十。可缃的面色完全看不出任何异样。预感到此次的病情异乎寻常,邓林的心情顿时紧张了起来,面部的肌肉也不由自主地随之紧绷了起来。
此刻他自己都喘息未定,但他顾不得那么多,短暂的惊恐与迟疑之后,他马上俯身过来,在缃寸关尺三点处探了探脉息,果真与自己的直觉一模一样。
邓林把脉之际,吴希夷和柳云辞亦挑帘跨步进来,值此时刻,二人也顾不得礼数,两双明察秋毫的眼睛密密地环顾四周,以查探是否有什么可疑的蛛丝马迹,然后二人又盘问了那个送热水过来的伙计和夭几个问题,但始终没有发现任何凶手入室行凶的痕迹,也找不到任何凶手行凶的证据。
根据所有饶口供所知,缃进门前唤了伙计送热水过来,然后她就进了屋没再出来。过得片刻,那伙计把热水送来了,在门口叫了一声,缃没有应答,那伙计也不敢贸然推门而入,便在门口稍等了片刻,正当他准备第二次呼喊时,却听得屋内“啊”的一声尖叫,就再无声响了。
那伙计闻着动静,也是一惊,犹恐屋内发生什么不测,他又惴惴不安地重新叫唤了几下,可屋内却再无动静。他预感不对,可他不敢擅自破门而入,想去找人来但又不放心遽此离开,所以他特意提高嗓门又叫了几次。
这次他那犹似鼓板急催的呼喊声惊动了前屋的夭,也惊动了院内的护卫。
夭闻声而至,问明原委之后,她蹑步上前叩门。见无人响答,她便轻轻推了推门,却发现门落了闩无法启开,连周遭的窗户都闭得严严实实的,不漏一丝缝隙。
很明显,里面确实是有饶。
既然有人,缘何不应?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事不宜迟,夭当机立断,不遑请示,着即吩咐两名护卫把门给撞了开来,同时她又吩咐其余护卫谨守着所有出入口,以防万一。
撞开后,只见着地上倒着一人,不是别人,正是缃!目光环扫,屋内再无余人。可众人还是大吃了一惊,当值以来,他们中人何时见过今日这般情形,那送水的伙计更是吓得六神无主。
还好夭指顾从容,一把夺过了他手中那正冒着热气的水壶,要不然他这双腿一软颤,这满壶滚烫的热水,可就全分付在缃身上了。
当是时,他们皆以为缃已经没了气息,直到夭遣人去通知吴老六时,她才发觉缃呼吸调畅,脉息平和,俨如常人睡熟之态。
邓林再三切脉观察后,还是一脸愁容,一副难以置信又难以启齿的模样。再三思量之后,他才确诊道:“缃娘子当是中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