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依你对墨家暗器的了解,你真的相信着世界上有人能改动他家的暗器吗?”师潇羽忽然问道。
“世界上哪有什么绝对不可能的事情!”祁穆飞淡然回道,看着师潇羽郑重其事的样子,复又道,“其实这个银钗的构造并不十分复杂!如果有人有心要改造,也是很有可能的。”
“真的?”师潇羽半信半疑,“可这是玄英石室的暗器啊!”
“那又怎么样,藏于玄英石室,只能明它很特别,而不能它有多复杂多难解。”祁穆飞道,“再,墨家暗器从来信奉的就是大道至简,是不懂的人把它想得太过复杂了。”
“还有,”对于祁穆飞的回答,师潇羽不置可否,转头又问道,“暗器有没有被人改动过,你们不是应该第一眼就看的出来吗?还需要看第二遍才能识出来?”
师潇羽此问若有所指,祁穆飞抬眼瞄了她一眼。
“你在怀疑墨尘?”祁穆飞心地问道。
“我不知道。杏姐姐是九叔的贵客,他应该不至于这么大胆吧……再杏姐姐与他又无冤无仇!”师潇羽专注地停眸凝思,转眸觑见祁穆飞的目光有些凝滞,似乎在思考她的问题,又似乎只是在盯着她的脸看,尤其是在看她提到那个“他”时的反应。
“不是吗?”师潇羽故意拿问题打断了他的目光。
祁穆飞撇了撇嘴,愀然道:“你这么多问题,不如直接去问他啊。”
直到此刻,师潇羽才闻到来自祁穆飞的一丝醋意。
“你生气啦?”
“我为什么要生气?”
“……你真的没生气?”
“我生什么气?”
“那为什么这两年你俩都没有比试呢?”
“他要守丧,你又不是不知道。”祁穆飞答得很快,几乎是不假思索。
“是么?”师潇羽半信半疑地看着他那偷偷溜转的眼珠子,暗暗一笑。
过得片晌,“哦,对了,我明要去一趟墨家。”祁穆飞故作刚刚想起来的样子。
师潇羽病危的白色鹡鸰羽遍传姑苏四家,连师清山都有答复,可是偏偏他墨尘没有回音。
“明?去干吗?”
“秋水堂几次深入九嶷山,虽然一直没有找到三苗饶下落,但九嶷山的地形,他们差不多已经摸清了。我得去借一下他们手上的堪舆图。”祁穆飞如实地答道,忽而有意垂下目光,漫不经心地随口问道:“你要不要一起去?”
“明啊”师潇羽眨了眨眼睛,故作迟疑,“不去!”
“我要好好陪杏姐姐,顺便把今晚的好消息告诉她。”师潇羽眉开眼笑地解释了不去的理由。
师潇羽的拒绝早在自己意料之中,所以祁穆飞并无半分惊喜,不过脸上依旧露出了难得的笑容,谑声道:“好消息?你的是你吗?”
师潇羽瘪了瘪嘴,两道秀眉当心一拧,乜斜着眼睛道:“那不还有你吗?我是包袱不假,可你祁爷不是那个最喜背着包袱涯行医的大夫吗?”
“我一个人怕是顾不过来。”祁穆飞苦笑一声。笑声是苦的,笑容却是甜的。
看着真烂漫的师潇羽,不管心底有再多的苦,祁穆飞都甘之如饴。
“路上,我想带上绯烟和南星,她俩既可以照顾你,也可以保护你。你觉得如何?”祁穆飞带着商量的口吻向师潇羽征询意见。
尽管动身去九嶷的计划是才决定下来的,但祁穆飞已经开始于心底筹划一些具体的事宜。
其实,早在从绍兴回来的路上,他就和殷陈讨论过前往九嶷寻药的计划,但彼时的计划里并没有师潇羽,所以两人所考虑的因素也只局限于两个硬铁汉所需考虑的范畴之内。
可眼下多了师潇羽,计划有了变数,他所需考虑的因素也必须随之调整。
第一个被调整的就是随行人员名单,殷陈被灵素双璧取代。对此,殷陈没有怨言,还表示了理解和赞同。
可师潇羽却摇着头道:“不用,我可以自己照顾自己的。灵素双璧可是镇守灵枢阁和素问轩的两位阁主。断不能离开半步的。”
“更何况还让祁门之中最锋利的两把剑来保护我,岂不是大材用?不可!不可!”师潇羽连连摆手。
“就因为她们俩是祁门之中最锋利的两把剑,所以让她俩来保护你,才最合适啊。就这么定了!”祁穆飞没有理会师潇羽的反对,十分果断地就拿定了主意,“等你生辰过后,我们便启程。”
祁穆飞一言而决,师潇羽也无二话。
“哦”祁穆飞想到了一件事儿,“你方才去找苏子婆婆?”
苏子婆婆,人称“送子观音”,是祁门的老嬷嬷了,郎主娶妻或祁门嫁女,女子都需先往她那儿过过脉,传些生儿育女之灵方,授些相夫教子之诀窍。当日,师潇羽一过门就中毒晕倒,所以至今还未曾面见过这位在祁门香火承继方面功不可没的老嬷嬷哩。
“嗯。不过她不在。”
“哦……她回乡下了。如果你要找她,我让她明日回来。”
“不用了。”
“不用了?”
“原本是想请教她一些事儿。不过现在我已经有答案了。”
“你已经有答案了?”
师潇羽撇了撇嘴道:“你都准我随你一起上路了,这答案不就很明显了吗?”
祁穆飞笑而不语,只以颔首承认了师潇羽此言很机智。看着师潇羽那一丝得意的笑容,他的心头略略舒了口气,那苏子婆婆可是他昨晚特意遣走的,其目的就是不让师潇羽找到她。
夜悄悄,烛荧荧,不知不觉,一炉香又尽,祁穆飞掐了掐眉心,低声道:“夜已深了,回去休息吧。”
师潇羽点头起身,倏而问道:“那你呢?”
祁穆飞答道:“杜衡还有功课没完成,我得留下来再指导一会。”
师潇羽闻言,她那刚要起来的身子复又沉了下来,语重心长道:“杜衡还是个孩子,你得慢慢教,别把人逼得太紧了。揠苗助长,非徒无益,而又害之。”想着杜衡那张稚嫩而又疲惫的脸庞,着实叫人心疼。
祁穆飞微微一愣,看着她那半是关切半是含怨的眼神,他忍不住失笑起来:“听你这话,还真有点像……”他故意拖着腔调,用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卖了个关子。
“像什么?”师潇羽耐不住好奇,追问道。
“一位心慈的师娘。”祁穆飞道。
“哼,少来取笑我。我回去聊。”
师潇羽双眉一挑,佯嗔道。言讫,还将身上的那件直一把掼给了祁穆飞。
转首之际,却瞥见了竹榻上那件墨绿色的雪氅。这件雪氅,她师潇羽并不陌生,那是江绿衣生前为他缝制的最后一件雪氅。每一针每一线都倾注着这位祁家第一女主人无法放下却不得不放手的爱与恨。
“手还疼吗?”
“既有良医又有良药,岂敢再疼!”
师潇羽摊开双手,咧嘴一笑。为了证明良医与良药之效验,她还特意张牙舞爪地摆弄了一番。看着那十根被缠束的手指笨拙地一屈一张,看着她那张故作轻松的笑脸,祁穆飞以欣慰而心酸的笑容作出了回应。
“……”忽然,他又想到了她蜷缩在雪地里的模样,她今到底去了哪里?为什么回来就像变了个人一样?到底她在想什么……
瞬时间,无数的问题如雪花般飞向他,他很想问一问,但看她那么努力地掩饰伤痛,他还是没忍心问出口。
“路上心。”
千言万语终只凝成了一句平淡似水的叮咛。
“呃……我能再问你一个问题吗?”
临到门口时,师潇羽扶着一旁的几案问道,语气很平静,听着与寻常无异。
“什么?”可祁穆飞却敏锐地嗅出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他警觉地回眸相顾,她却没有回头再看他一眼,就好像是在保护自己避免某种伤害一样,又好像是为了避免对方受到某种伤害而故意为之。
“你昨真的是喝醉了?”师潇羽的声音略有些低,却给人一种不容撒谎的肃穆福
“昨?”祁穆飞蓦然一惊,短短的一瞬间,他却作了无数的猜想,也预估了各种回答背后可能招致的后果。沉吟良久,他含糊地答道:“……我确实喝的有点多。”
只见师潇羽肩膀微微动了一下,扶在几案上的手臂仿佛有些力不能支。
“你知道吗,我爹去世前两年,喝酒,有时候喝得连我是谁,他都分不清。有几次还迷迷糊糊地冲着我喊我娘的名,还一个劲儿地跟我对不起。你,是不是喝酒喝多了,就能见到自己想见的那个人?”
她在着遥远的过去,又好似在着未曾远去的昨。
“潇羽”祁穆飞惶然地站在原地,呆呆地望着她头也不回地打开了一扇门,然后又狠狠地关上了那扇门。
连师潇羽最后了什么他也没有听清楚,这倒不是师潇羽的声音太低,而是他本能地选择了失聪。不过,如果真的可以选择,他宁愿选择失忆。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你师潇羽这个当局者不也如此吗!
他特意不拿那件雪氅,不是因为他吝惜不予,也不是因为他余情未了,只是因为怕你会介意、怕你会乱想。
他决意向你敞开心扉,展开怀抱,拥抱你,温暖你,可你却错把真心当假意,还冤枉他认错了人。
哎……
金雀钗,红粉面,花里暂时相见。知我意,感君怜,此情须问。
香作穗,蜡成泪,还似两人心意。山枕腻,锦衾寒,觉来更漏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