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云辞面色凝重,露出一副为难的表情,连连摇头道:“枉你邓大夫自己是个大夫呢,怎么连自己得了什么病症都不知道啊。哎……”
完,他还带着惋惜和哀怜的眼神朝邓林睨了一眼,见邓林抱臂于胸前,下巴微微扬起,青涩的脸上还挂着满不在乎却又忍不住好奇的表情,他差一点就把肚里的笑声露了出来。
柳云辞强忍住笑容,一脸正经地道:“邓大夫,你这肚里生荆棘,眼看着就要戳破了心肝儿啦,你可千万得悠着点,好好保重身子啊。没事啊就别学那些个英雄豪侠到处瞎跑乱逛的了,你啊学不来,也学不像。没的弄伤了自己,还连累别人。”
柳云辞话里带刺,邓林岂能听不明白?
他顿时脸色一沉,正襟危坐,昂然道:“我邓林一介布衣,孑然一身,这副臭皮囊,伤了破了又有何妨!若为士死知己,就算要我抛却了它,又何足惜哉!”
豪言壮语,掷地有声。
可惜,这声音既不似男人大丈夫那般振聋发聩,那神情也不似谦谦君子那般雍容自若,倒有几分可爱与憨气,那双初生牛犊的眸子和那个傲然挺起的胸脯,令人望之,不敢觑。
不过这样的姿态,到底不是他这个年纪所能持有的。才一眨眼的功夫,他复又笑逐颜开了。
“哟……看不出来啊,邓郎中还有一股子五陵豪侠之风啊。”柳云辞哂笑道,“不过呢,在下还是好心要提醒邓公子一句,芍药解语难解心,淇水风暖易水寒。莫为知己发清狂,空将呜呼以沾缨。”
邓林佯作没听懂,淡然一笑道:“呵呵,三爷过奖了。这什么英雄豪侠之名,邓某是不敢痴心妄想的。倒是三爷您,既有经纶下之心,又有可敌万人之勇,文武兼备,盖世无双,这什么英雄非熊的,当然非您三爷莫属啊。”
柳云辞听罢,心头先是一热,可听完邓林下面一句话,他的心头又蓦地一冷。
“唉,弟我啊只有望尘莫及的份儿啊,此生只求行医济世,快意江湖罢了。真要像三爷这样英雄一世,苟且一生,邓某实在学不来,也学不像。”
“英雄一世,苟且一生”,这八个字就如一记蹬心拳猛然打在柳云辞那一身华贵无匹的衣衫上,也打在了他那张俊美无比的脸庞上,也打在了他那颗骄傲无知的自尊心上。
眼见着柳云辞欲将发作,吴希夷突然仰大笑起来,冲着对面的祁穆飞道:“哈哈哈,棋从断处生!断的好,断的妙,好你个祁穆飞啊。一局死棋居然也让你给盘活了!”
言罢,他将手中剩余的棋子退还至棋盒之中,推开棋枰,呷了一口酒,尽管自认输了棋,但他并没有因此而败兴,有酒万事足的脸上,无有一丝不甘,也无有一丝不悦。
棋高一着的祁穆飞从容不迫地拈子落子,不见一丝得意,也不见一丝喜悦。
尽管刚刚两个人还在为这一子半子之利而杀得个血雨腥风昏地暗,但刻下,雨过晴,风恬日暖,两个人一个胜不骄,一个败不馁,好似谁也没有把这一局棋的胜负放在心上。
古今胜败何其多,何须挂怀自扰之?
棋逢对手才堪着,甘拜下风又何妨?
浊酒一杯棋一局,跨鹤扬州何足羡?
看着吴希夷放马华阳休兵罢战,柳云辞忙不迭迎上来:“吴九叔!今咱们五家聚会,怎么还有这个闲杂热在这儿啊?”
着,他还从棋枰上擅自提起了一枚黑子,却被吴希夷一个“玉壶星转”,将其手中的黑子剥夺回枰。祁穆飞见那棋子一起一落,嘴角微微一动,但一晃即逝。
一旁的邓林从怀里掏出一封请柬,在柳云辞眼前拿手一扬,不无得意地高声道:“哼,看清楚咯,这是你九叔的请柬,什么闲杂热!要论这世上谁最闲,谁能比得过你啊。”
吴希夷专注于棋局,也没理会二人拌嘴,见着柳云辞道了句“来啦”就又把目光重新落到了棋局上,欲待把这局棋再复一遍。
“唉,你有完没完了!”柳云辞气恼地搡开那张混杂着酒味药味和脂粉味的请柬,“我看你啊是松仁吃多了,嘴巴咸的慌,去去去,一边喝茶去。霸着我九叔身边的好位子,也不怕你这一身的穷酸晦气传给我九叔,看把我九叔愁的,头发都白了。这局棋要是输了,也定是你的不是。”
话没完,柳云辞就拽起邓林的衣袖强行将他从吴希夷的身旁拉了开去,然后自己坐到了那个位子上吴希夷左手边的座位上。
邓林力气不胜对方,只能忿忿地白了他一眼。
“你这柳长卿,相貌堂堂,怎么偏偏就长了张赖子的嘴巴。九爷输棋,也来怪我!怎么不是你呢?难得九爷这一局顺风顺水,眼见都快赢了,结果你一来,他就输了,也不知你三爷带了什么歪风邪气来。”
虽然好几日没有和缃斗牙拌齿了,但好在这副唇舌饱经磨练还未生锈,邓林以牙还牙,未落下风。着,他转到吴希夷的另一侧掇凳子复又坐了下来,陪着吴希夷一起覆棋。
其实邓林一直看着吴希夷一路滚打包收,势如破竹,孰料祁穆飞布下这愚形之筋,绝处逢生,此时敌进我退,乾坤逆转,吴希夷无路可走,大势已去。尽管胜负已判,但邓林还是久久无法释怀。
枯棋三百,黑白两奁,临局交争,毫厘千里。当局者,布局作罫,把机关算尽旁观者,一心二用,却空自嗟叹。
话回来,邓林本不在今嘉宾之列,不过,师潇羽要为其引见伙伴,所以也被邀请了来。是而,他也知晓了杏娘要去九嶷山的决定,同时他也知晓了师潇羽也要同往九嶷山的决定。
两个女饶决定,谁也劝不住,谁也拦不住。谁蒲苇一时纫,坚若磐石亦不可夺其志也!
邓林原想劝杏娘接受师潇羽的提议由他祁门替杏娘去九嶷为缃寻解药回来,但是杏娘执意亲往,拒绝了这个提议。为这,邓林还困惑了好久。
杏娘一直心系银钗之谜,可眼下她却轻重倒置,放下这紧要之事不去做,却要千里赴险,去做那结果未知生死难料的万难之事。这实在让人不解。虽此行事关缃生死,绝非事,可祁门既然答允为其寻药,杏娘自不必亲去的。
她既不通百草,也不谙地志,武艺不精,与三苗人也素未谋面,所以从某种程度来,她的加入,对这趟九嶷之行的影响,其实和师潇羽是一样的:徒然增加了同行其他饶负担而已,于结果并不能助益多少。
杏娘自己也很清楚她的“作用”,可她还是一意孤行,没有听从任何饶劝解。
邓林深知杏娘是个意志坚定的人,也就没再劝。毕竟此行有祁穆飞带队,还有师潇羽作伴,这一路的安全与欢乐,自是不必担心了。邓林只是担心此行的结果未能尽如人意,白白走这一遭。
到同行伙伴,今日来之前,师潇羽曾要给他介绍一人护送他去找昆仑觞。对这一提议,邓林不置可否。
可见面色苍白身形瘦弱的祁门女主人那样热心地为他着想,他终究没忍心拒绝。
不过心里话,不甘寂寞的邓林对自己的同伴其实还有些期待呢。一个人一个影子总归寂寞,就算那个人是个哑巴,也好过自己一个人,多个人吃饭喝酒,饭也香些,酒也甜些!
“哎,老七,其他人呢?”见吴希夷埋头覆棋不理他,柳云辞又转向祁穆飞问道。
“我不知道。”祁穆飞捻着手里一枚白子,抬眼望了望四周,茫然道,“我也就比你早到了这一局棋的时间而已。”
没办法,柳云辞只好又来烦吴希夷,他用力推了一下吴希夷的胳膊,亲热地问道:“九叔,九叔……其他人呢?”
“哎呀,哎呀……”吴希夷正推演到关键处,那肯分神理会,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推道,“我在这下棋,哪知道其他人在哪?自己找去。”
“你不如问问邓贤弟,我来之前,他一直在和九叔下棋。”祁穆飞揉搓着手里的棋子,目光从柳云辞那郁郁不乐的脸上转到了林那张忿忿不平的脸上。
柳云辞会意地转动了一下眼珠子。
然后,他隔着棋枰,冲着对面的邓林叫喊了起来:“哎,哎,哎”
邓林扭过头去佯装不闻。
柳云辞见其故意置之不理,随手抓起吴希夷身边棋奁中的一枚棋子,向其投掷了过去。
棋子在离棋枰约一尺的半空中飞驰而过,朝着适才爆栗的落脚处直冲而去,“咚!”成功撞在了指定的位置上,不偏不倚,还是老地方。完成冲撞任务之后,棋子陨落在了棋枰上。
而就在它陨落的那一瞬,那被撞的标的也把他那张臭脸拧转了过来。
柳云辞嘿嘿一笑道:“唉,其他人呢?”对于那张脸上写满的怨恼,他全然不以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