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丫鬟雨儿一眼就瞧见邬阑,她心里一喜,赶忙快走几步来到邬阑面前。
邬阑一抬头,看见一娇俏丫头站在面前,穿着银红色绫子袄,外罩一件青缎背心,下着白绫褶子裙。邬阑一愣,问道:“你是哪家的?可有啥事?”
雨儿看着她,不一会心思已转了好几个弯,她歪歪头,说道:“瞧你这儿有些新鲜样的果子点心,就来取些给我家小姐端去。”
邬阑一听点头说道:“哦~,这是才做的荷花酥,红豆果子,还有这个薄皮黑糖小馒头,乳酪羹,都是才做的,你端去吧”。
雨儿顺着她的手指瞧了去,两眼顿时放光:“呀~,这些点心真漂亮啊!怎么都没见过?”
邬阑一笑,心想你当然都没见过:“也就是材料不齐,将就做了些,想吃的话就都端了去吧”。
雨儿欣喜,说道:“那我就都端了去啊”,连忙找了一只螺钿八宝葵花小攒盒,里层用漆盒围成葵花样式,中间一只,外置花瓣八只,装了满满一盒果子糕点,端起就走。
这小丫头到是不客气!小樱在一旁撇撇嘴道:“这丫头见过,来咱抚莱阁吃过火锅。”
邬阑失笑:“哦~,我想起来了,就是她和她家小姐连锅底都喝掉的那个?”
“可不是!”小樱翻着白眼,又道:“还没见过那么能吃的小姐!”
雨儿端着攒盒到了园子里,这里已围了不少姑娘,她们正聚在一起商量比投壶,这其中有马县令家的小姐马芳华,和另外几个京城来的姑娘。
场地中央已摆上两支细颈双耳的大腹铜壶,一丈之外还设有屏风,周遭围了不少人,甚至还专为夫人们设了坐,好方便观看,后面则立了一排丫鬟婆子。
上场的众位小姐分为两方,双方猜拳定出宾主之席,而后又共同推选出一位司射。再行投壶之礼,礼毕,司射将两尊壶分别放置于宾主双方的场地之上,先撤去屏风。待这些准备妥当,投壶比赛就要开始了。
此时又围上来不少人,刚才还在暖阁里说话的各家夫人,这时也纷纷走到园子里来观战。马夫人见自家小女也在场上跃跃欲试,摇摇头颇觉无奈。
谢大奶奶见她一脸无奈,不禁莞尔:“丽娘,华儿这性子可是随了你,我瞧着挺好,如今倒是你越发老成拘束了,当初姑娘那会儿,你可是巾帼不让须眉,别说小小的投壶,就是骑射舞剑也是不在话下。”
马夫人叹了叹:“这丫头就要及笄了,眼看着就要说婆家了,哪能再由着性子这么玩?当初就是太惯着她,如今是越发没得规矩,再不箍着点,她岂不是还要飞上天去?”
谢大奶奶又是一笑:“丽娘啊,你姑娘那会可没见你收着性子,现在反而想箍着你女儿?”
马夫人有些诺诺:“当初不是不满意家里给定的亲,闹嘛……”
“好在你定的是马大人,他容得了你,能迁就你,依我看这就是顶顶好的。”
“那不是后来才知道吗?”马夫人也有些不好意思。
“哦对了,颖妹,刚才人多没问你,现就我两,想问问你”,她转过头来看着谢大奶奶,有些迟疑:“你……,她……?”
谢大奶奶微笑着,半晌才说:“我知道你想……关心我”,接着又微垂双眸,似是漫不经心道:“我如今挺好,身份地位家族,样样不缺,夫君也敬重我。大家族的女子,这样的人生,已然完美,试问有谁还能如我一般?”
马夫人听她说得平淡无奇,仿佛不是在说自己一般,眉头一皱,道:“你一贯这样,从小就是个和善人!从来都不争不抢,懂你的,知你是傲气。不懂你的,以为你软弱好欺!”
“还是丽娘懂我”。
马夫人有些发急:“我是想说,那妾终究是妾啊!”
谢大奶奶轻笑一声:“她~,也算是可怜人吧。”
“切~,这天下可怜人多了去,难道……”
“还记得那出戏吗?”谢大奶奶突然问道。
马夫人疑惑:“什么戏?”
“女人呐,总想着自己活成杜丽娘,可偏偏又是个小青的命,一辈子能求什么?求来想去,不过就是一场梦,怎就当了真?”
“你说的是《牡丹亭》啊!”马夫人沉默半天,才幽幽叹了口气,道:“这世上就真没有柳梦海?”
谢大奶奶好不惊讶:“丽娘你也不小了吧,可是还供着杜丽娘的画像?旁边可还插着一支红梅?”
马夫人脸上一热,道:“那都是当姑娘的时候干的事,现在哪还会再做?我家老马非得跟我黑脸不可!”
谢大奶奶扑哧一笑,道:“还记得那首小诗吗?凌波不动怯春寒,觑久还如佩欲珊。只恐飞归广寒去,却愁不得细相看。你当时怎么回的?”
马夫人一听,越发脸热,不过还是回了一句:“情不独儿女也,惟儿女之情最难告人!”
谢大奶奶两手一摊,颇俏皮地眨眨眼,道:“所以你瞧,我并不是那恶毒的主母吧?”
马夫人一噎,眼神带些复杂,道:“哎~,我自然明白你……”
“恐怕你并不明白,《牡丹亭》之奇不在杜丽娘,而在柳生,天下情痴女子如她之梦而死者不乏,但不复活耳”,谢大奶奶敛住轻慢,正色道:“所以,无论是谁,什么地位,人得活得是自己!”
“你是说非人人都是柳生?”
谢大奶奶扬着下巴,面露赞许:“丽娘聪慧~”
马夫人看着她,竟有些说不出话来……
此时在场上,爆发出一阵阵欢呼声,两人停了说话,转而向场中望去。
马小姐才赢下一局,正意气风发地回到自己这方,而输了的那位小姐,赌气把箭甩到地上,又一把推开上来伺候的丫鬟,蹬蹬蹬地回到座位上,眼睛还狠狠瞪着她。
雨儿见姑娘赢了,高兴的上前端茶递巾帕,又叫小丫头打了水来伺候姑娘浣手,完了又擦上香脂。做完这一切,才端上那攒盒,悄悄在姑娘耳边说道:“这是那抚莱阁当家姑娘做的点心,都是新鲜玩意,可好了。姑娘可要尝尝?”
马小姐一听,眼睛一亮:“当真?今儿那当家的来啦?”雨儿点点头,又得意道:“奴婢去了炼珍堂,一眼就瞧见了……做了好多点心……”
“你俩在嘀嘀咕咕说啥呢?”,旁边响起一女声。
马小姐抬头一瞧,原来是古家大小姐,高兴地招呼:“琦姐姐,你来啦?”
这位姑娘个头颇高,身型修长,长得丹唇皓齿,明眸善睐,端是一个爽朗大气的大家闺秀。只见她几步走到马小姐面前坐下,开口说道:“芳华,你丫头手上拿着啥呢?刚就瞧着她鬼鬼祟祟的?”
马芳华嘿嘿一笑:“琦姐姐,这就是信上给你说的那家做的点心”,她像献宝一样把攒盒推到面前,又道:“这当家的今儿也来了,这不才做的点心雨儿就端了来,咱一起尝尝吧”。
“切~,我当是啥呢,不就几块点心吗,值得你这么巴巴的?京城啥点心没有?”古琦有些不屑道。
“那可不一样,你是没吃过她家的东西,可神奇了!我还就给你说,就是全京城的点心都没她家的好!”
“嘿嘿~,神奇?”古琦给逗乐了:“那我倒要看看这神奇的点心!”
雨儿打开攒盒,马芳华一见惊呼了一声:“哇~,好漂亮的点心,这跟灵岩寺那个又是不一样的”。
攒盒里九个小盒分别装了点心,这葵花攒盒本就不大,邬阑的点心又都做的小巧,所以显得极为精致。
古琦瞧着到起了些兴致,她拿起一块圆圆的点心,问道:“这黑乎乎的是啥?好像馒头?”
雨儿点点头道:“嗯,邬姑娘说这叫薄皮黑糖小馒头,说是里面有几层馅儿”。
古琦拿着轻轻咬了一口,这点心外皮宣软,内馅儿却是有些硬挺,但又入口即化。古琦只觉着舌尖有一种丝滑般的触感,而后又是一种甜蜜的感觉,仿佛甜到了心里。
“真好吃!”她不禁笑着说道。
马芳华也递了一块到嘴里,只见她就像松鼠一般,不停地鼓着婴儿肥的脸颊。边吃还边说:“瞧我说的没错吧,琦姐姐,这点心可是比京城的好吃?”
古琦点点头道:“不错,这家点心好,你总算做了件好事”,说着话手上却没停,不一会儿,两人竟把盒里的点心扫荡个干净。
小雨在一旁咽了咽口水,心下有些懊恼刚才光顾着给姑娘拿点心了,自己也没先吃一块。
吃完最后一块,古琦满意地拍拍手,侍立一旁的大丫鬟也是瞪着眼睛看她家姑娘:“姑娘,你这是……吃饱了?”
古琦呵呵的尬笑一声:“待会儿去消消食,就不用晚膳了”,她转回过身来又问道:“你刚才说灵岩寺怎么的?”
马芳华眼睛滴溜一转,坏笑一声说道:“灵岩寺怎么了?修哥哥没给你说?不会啊……”
古琦脸一红,抄起巾帕就要丢她:“好你个马芳华,敢编排你姐姐我了!”
两人说着说着就打闹到一处,一旁的两丫鬟互看了一眼,皆很无语,这姑娘们私底下跟在外面比相差也太大了。
场上依然还在投壶,气氛比刚才又热烈许多,因为男宾也聚了过来,这空气中流淌着荷尔蒙的气息,而场上投壶的小姐更是仪态万方。
谢采箐自从和徐四说了话,回到园里就一直有些心不在焉。此时她正在场中投壶,却一扫刚才的郁郁。她瞧见了场边的曹淓毓,旁边陪着的是她二哥,谢家长房嫡出公子,还有一位她并不认得,只是从衣着上看是世子制服。
这谢采箐果然才艺双绝,更兼她倾国倾城之貌,举手投足都吸引着众人的目光,一上场便赢得满堂彩。她微微一笑,眼睛却瞟向曹淓毓那边,做了个俏皮动作。
曹淓毓身边的亲王世子呵呵一笑,而后意味深长地说道:‘曹当家果然是艳福不浅啊,小弟佩服!“说罢拱了拱手,眼里带着打趣之意。
谢二公子语带无奈道:“我这妹妹最是捉狭,是母亲太惯着她了,曹当家可别介意”,虽说话中带着责备,眼里却满是宠溺。
曹淓毓挑眉,只是笑笑并没有答话。
他心里正想着刚才吃的那黑乎乎一块一块的东西,邬姑娘叫它什么来着?哦对了,叫小颗粒?巧可丽?还是俏可立?
很奇怪的名字,不过很喜欢,想到这,他脸上不由地又露出一丝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