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微的光亮从远处的缝隙中射了过来。
来自一扇门。
盛阳感到那光亮所在处的刺眼。他微微的睁开眼,而后他却发现自己身处在一片虚空的世界中,只有那扇门中透出一丝光亮。盛阳努力挣扎着走向那扇门。路途很近,但是却如同踩在一块薄冰上,令他有些胆战心惊。
而推开门,盛阳却看到了令他惊讶的一幕!
他看到他们以前得熟悉的房子,看到一个男人半蹲着,正在慌忙的收拾行李。而在他的身旁,站立着一个女人。“非要走的这么匆忙?”她的声音清冷而无奈,就像低沉的海水拍打在岩石上。但是……那声音却结结实实踩在他的心上。因为那是他母亲的声音!
盛阳屏住了呼吸。他想开口叫他的母亲,但是他却发不出声。
而男人背对着盛阳,即使听到了女人的话,他依旧没有停下来他的手上的动作。“我会给你们留一笔钱。”他默默的说。
“我不需要。”女人当即回复他。
男人总算是停下了他手边的动作。他微微抬起了头,却没有看向女人。“那好吧。”他只是默默的说。而后,他继续低下头收拾行李。
女人失望的转过身。但是就在这时,女人的视线看向了这边。她终于看到了盛阳。随即,她奔着扑了过来,眼神中充满了恐惧:“你在这里做什么?快回去!”她努力的掐着盛阳的胳膊,让他退回房间之外。但是盛阳却死死的站在原地,直到男人回过头。
盛阳感到一阵绞缢般的痛。但是,随即他就被推出了房间之外。而后,他忽然感到之前的所有的景象开始变得虚无、飘忽。但是,在身体的另一处,他开始清晰的感受到有一个人的手指正在按着他手腕上的脉管。
这次,他才真正的感觉到了身体开始回归自己的控制。
***
盛阳微微睁开眼睛,他的视野因为模糊而产生的重影。但是他慢慢的,他便认识到自己是在医院。因为他看到自己的头顶上是白花花的天花板,他的身边,一个护士正在帮他输液。
而就在不远处,晃动着一个魁实的身影。
难道刚才的幻觉还没有完全散去?
盛阳紧蹙着眉,正想着,护士开心的问的一句“醒了?”引的那个身影立刻回过了头,他大步走了过来。
但是,当那个身影对面自己,来到自己床边的时候,盛阳只觉得他的大脑都停止了运作。
他看到眼前的男人身材颇高,他穿着整齐的西装和衬衫,自带一股镇定和自信的英气,但是,他的眼神却并不犀利,相反的,盛阳能从他的眼睛中看到既坚定又温和的神情。
是看错了?还是眼花了?——盛阳觉得他比他们第一次见面时要更温和一些——不,明明他们就只见过一次面。
盛阳惊讶的看着他,他干涸的嘴片微微开启了一道缝隙,但是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不仅是因为麻醉剂过去后伤口开始疼痛,更是因为,他甚至连怎么称呼他都还没有想好。
梁伯伯?梁叔叔?梁伯父?还是应该叫什么?他从来没有这种经验。他苍白的脸上立刻浮现一丝尴尬。
而幸好,梁正啸并不在意这些琐碎的细节。他看着盛阳,嘴角弯起一个更加明显的厚实的笑容。“你昏迷了两天。”他说。“小好刚走,她去阿臻的病房了。他们都没事。”
盛阳如释重负的点了点头。但是随即,他便捕捉到了梁正啸话中的其他讯息。
“小好……没有走?”
“既然'远离'了机场,还怎么走?”梁正啸开了个玩笑。
“呃,对不起……”盛阳立刻当了真,他面色苍白的望了梁正啸一眼。
“我应该谢谢你。及时提醒我女儿机场有危险。”梁正啸说着,他的语速缓慢了下来。“刚好趁着小好不在,我们可以单独聊聊。”
而这下,盛阳慌乱了。他的鼻子里、胳膊上插着各种各样的管子,他根本没有办法乱动,于是,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梁正啸把不远处的一个椅子搬了过来,坐在他床边。
再次看向梁正啸时,他看到梁正啸微微严肃了一些。他目光深沉,嘴唇紧闭。不知道为何,盛阳反而更宁愿他以这样的面容面对自己。毕竟,自己是个辜负了梁好的混蛋。他活该遭受着她父亲的责难。不过,盛阳却没有想到,梁正啸坐下后,他轻松的靠在椅背上,虽然他面无表情,但是他说话的语气却非常平缓,那柔和的态度,恍然让盛阳感觉他有点像关海滨。
“你知道我女儿非常喜欢你这件事吧?”梁正啸问。
盛阳默默的点了点头。
“而且我听我女儿说,她已经见过了你的母亲。”
盛阳只觉得心脏都要跳了出来。那种紧张感再次扯痛了他的伤口。他强忍着没有在表情上表露出来。“是……”
“所以,我曾经一度对你很失望。因为我认为既然小好已经见过了你的家人,你也应该抽个时间来家里正式拜访一下我们,这样才算是合乎礼节。”
盛阳情不自禁的瞪大了眼睛。而后,他的嘴唇在发抖。很明显的,他正在抑制着某种情绪。
“我知道你在担忧什么,也知道你有很大压力。你的事情小好对我没有任何隐瞒。”梁正啸的语气变得更加缓慢、诚恳。“这也就是为什么我即使也犹豫了很久,但是最终还是愿意放心把宝贝女儿交给你的原因。我当了21年的律师。我看多了那些结婚后对自己的妻子心猿意马、处处算计的男人的嘴脸,有些人的本性是什么样,我一眼就能看穿。我有理由信任,在自己危机的时候还在想如何保护我女儿的人的教养和人品。除非你告诉我你并不喜欢我女儿。”
盛阳微微有些脸红。但是这种信任却更令他感到心虚、难以消受。“我,我喜欢小好。但是,我……”
“只要喜欢,那就没有问题。”梁正啸看着盛阳。“你的'但是'是多余的。谁能保证如果小好终究和别人结婚,那个人会不会在60岁之前患病、出车祸、遭遇任何意外?更况且,我女儿的心根本不在其他人身上。你是个博士。你比我更清楚,幸福和财富物质、生命时长,甚至是将来的遭遇无关。有质量的幸福与旷日持久的拉锯,哪个会消磨你们生命的质量,我相信你会比我更能理性计算。”
听到这里,盛阳不禁噤住了声。他从来没有想到梁正啸会对他说出这样温暖的话。但是,越是温暖,他的内心却只觉得越加悲凉,难以承受。而梁正啸似乎也看出来了盛阳的不自信。他直言道:“没有什么能比'逃避'让焦虑来的更加明显。有时候,你的压力根本就不是那些选择,而是,你从一开始就选择了规避较好的那种可能性。”
盛阳惊讶的看着梁正啸,一句回应都答不上来。
“好好想想吧。孩子。等你伤好了,希望你能想明白,到时候经常来家里吃饭。”
梁正啸说完,他慢慢站了起来。似乎要说的话都已经说完。只不过在他正要出门之前,他再次露出了柔和的笑容,温暖有序。就像……曾经盛阳也真实拥有过的父亲。
“如果不知道怎么称呼我,你也可以提前和小好一样称呼我。我不介意。”
至此,梁正啸笑着,离开了盛阳的视线。
***
夜里,盛阳望着雪白的天花板。
所有的一切都在他的预想之外。
他感到不可思议。
真的,太不可思议了……
为什么梁正啸会这么轻易地接受自己?盛阳想不通。在等待与思考的时间里,盛阳的思绪起起伏伏,他的责任的观念和他内心的真实意愿在不停的做着斗争。以至于在犹豫不定的时间里,他几乎不敢正视梁好的脸颊。因为每次看向她,他都害怕自己当即就冲动的做出错误的选择。
但是,究竟什么是错误的,什么又是对的?就像梁正啸说的,如果浪费了所有的时间只为了求取一份保险,难道这就是对的选择?盛阳感到自己正在被无法梳理的渴望和感性包裹着,这种感觉让他既烦躁,又困惑——甚至,比之前梁好给自己选项时还要迷茫。
而反观梁好,她似乎从一开始就没有犹豫过。从她知道的那天晚上,到现在,她从来不曾有过一丝退缩。
这次,她甚至暂缓了去培训的计划,特意请了三天假,再加上周末的两天,这五天的时间里就一直守在医院,奔走在他和阿臻的病房之间。在她不停的鼓弄为他们买的水果的时候,盛阳也曾经长时间的偷偷的注视着她的双眼。
“小好……万一……你真的确定……”
盛阳觉得自己仿佛失忆一般,每隔几个小时他就忍不住要问梁好一遍同样的问题。
刚开始,梁好都会耐心而真诚的看着自己,在他还没有开口说完的时候就回复一声“我愿意”——那感觉就好像她正在为自己的结婚誓言进行宣誓。但是到了最后,梁好似乎终于被问烦了。她索性也不回答了。直接在他刚想开口的时候就用自己的嘴巴堵住了他的嘴。用实际行动来告诉他她的答案。
“你不要以为你插着管子我就亲不了你了。”梁好笑着说,她的目光极其甜蜜。
这样两次过后,盛阳觉得他再也没有了问的必要。
盛阳能够深刻的感受到,梁好的不顾一切的决心,他也能深刻感受到她的吻贴上来的瞬间,他的身体不由自主的颤抖。她的温柔的吻就像洪水,正在一点一点冲挎他内心最后的防线。
此刻,白灯晃眼。
而看着梁好有些期待、又有些憔悴的侧脸,盛阳的心头涌上了莫名其妙的心疼与释怀。他突然想到了泰戈尔的那句诗——虽然他一向并不文艺,他仅仅不过是过目不忘,随意看过一遍就把它无意间记下了而已——
「白日已尽。当我站在你面前,你仍能看得见我的疤痕,知道我曾经受过的伤,也曾痊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