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重案组发现另外一具尸体——白晨含的第一任寄养家庭里的养父的第二天清晨,盛阳独自来到了S市中心路上西郊区救助站。
第一次知道这里,是在网上,是五个月前,章程调查出来白晨含亲生父亲所在地的时候。那时候调查出来的她的父亲的最后落脚点就是这里,不过那时候因为时间紧张,他并没有亲自来这个地方进行调查,而这次,就像是注定要对自己说过的谎言进行弥补一样,他最终亲自来到了这个地方。
而刚一走到救助站,盛阳就不得不被这里的环境给吓到了。
光秃秃的树木围绕下,就是救助站的办公楼,而在办公楼后面,则是一个院子以及另一座收容救助人群的矮楼。大院里面一堆一堆的建筑垃圾随处皆是,其中大多是钢筋、断桥栏等;靠近矮楼北边围墙处,建了一个土厕所,甚至还有一块菜地;大院西北角落里,还圈养了一群小鹅。大院里,蚊蝇乱飞,不时传来一阵阵臭味——可见这里的管理极其散漫。
来到办公大厅,盛阳首先说明了来意。
但是接待他的疗养院的男性工作人员却不以为意。他正在啃着一块面包,他一边吃,一边从嘴边漏下零零散散的面包碎屑。他说没有介绍信他不能见任何人。
盛阳有些沮丧。果然被停职以后,任何的调查都开始变得举步维艰。
好在过了一会,另外一位女性负责人走了过来。
“你找谁?”她扎着极高的马尾辫,一走进,她便为周围的空气铺散开一片浓烈的廉价香水味。
“呃,我想找您了解一下救助的一个男人——杨济玮的情况。”盛阳微微掩了一下鼻子。
“杨济玮?”女人惊讶的瞪圆了眼睛。“这个男人怎么这么有人气。谁来都指名道姓来找他。”
“还有其他人来调查过他吗?”盛阳立刻警觉起来。
“之前有两次吧。”女人坐了下来,她一边照着镜子,一边若有似无的说起来。“一个多星期前吧,有个女人说他是家里的人。证件也挺齐全。当时就把他接走了。喏,就在昨天,有两个警察也来找他,也问了我很多关于杨济玮的问题。”
听到这,盛阳心里一凉。如果之前已经有个女人已经把他带走了的话……那很有可能代表了对方已经先行了一步。
盛阳感到无尽的失落。
白晨含的同伙早晚会报复到白晨含的亲生父亲身上,他早该想到!但是,他却还是等到胡帅领昨天打电话告诉他——最近他们先后发现了两具尸体,分别是白晨含在两个寄养家庭里的养父时,他才恍然想到她们一定会对白晨含的亲生父亲——杨济玮动手。
真的是太大意了!
想到这,盛阳表情僵硬的呆滞在原地,几缕微微卷曲的头发挡住了他布满汗水的额头。他微微地吐了一口怄气。
“请问,我能看一下之前的监控吗?我想调查一下是谁带走了杨济玮?”事已至此,盛阳只能想办法进行补救。
而女人似乎也不耐烦起来,她索性放下手中的小圆镜子。“你到底是谁?你凭什么查我们的监控?”
盛阳微微有些尴尬。“呃,我叫盛阳。我和昨天来的警察是一起的。”但是此刻,他只能递过他的证件的复印件。
“你是警察?你的原件呢?”女人当即不可置信的笑了起来。“究竟是你在伪造证件,还是他们降低了招收标准?”
盛阳脸立刻红了起来。
而就在此刻,从他的身后响起了一个严肃、浑厚的男人的声音——
“你怎么不直说你们为了掩盖虐待被救助的流浪人员,而特意将摄像头损坏了的事实?”
一个男人走了过来。他穿着锃亮的皮鞋和笔挺的西装,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无形的压力感,他的身后还跟着两个同事。而看到男人的走进,女人立刻紧张的站了起来。连带着旁边的依旧在不停的吃着零食的男性工作人员也跟着慌忙站起了身。
“别,别污蔑我们!”女人说着,她立刻给男青年使了个眼色。
“别挤眼了,那个被你们绑起来的男孩已经被我们放了。顺带我们已经取过证了。”男人哼笑了一声。
“不是,不是!”听到这,女人脸色都变了。“那个男孩精神有问题!我们只是害怕那个男孩伤害自己,他有过自残行为!”
但是男人已经没有再听女人辩解了。他将蔑视的目光从女人身上移开,他看向盛阳。“你是警察?在调查什么,我们是司法局的,有什么我们能帮你的?”
而看到男人的脸,盛阳却已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盛阳的呼吸立刻变得极其沉重,他的心脏几乎都快要从胸腔里跳出来!
他仔细的盯着男人,看的男人都皱起了眉头。
“你好?”男人伸出手。
但是,盛阳却已经完全呆滞了。惊讶使得他每根骨头都在发抖。直到几秒过后,像是充分经过了对某个事实的确认,盛阳才微微缓过神。他嘴唇发出激烈的对抗,他立刻拿起自己的牛皮包,背对着他,头也不回的选择了果断离开——即使他的双脚此刻已经像被灌满了铅,他的双腿也已经僵直发麻。
而直到盛阳带着某种愤怒完全走远,身后的年长的男人才发出了奇怪的疑问。
“他怎么了?他是谁?”他问刚才的女人。
此刻的女人已经丧失了刚才的傲慢的态度:“他……他说他是警察,叫盛阳。来查我们之前的一个救助对象,一个叫杨济玮的男人……”
后面的话男人根本没有听到,因为当“盛阳”这个名字出口时,男人的脸上霎时一片苍白。他甚至露出了比刚才盛阳还要惊讶的表情!
“怎么了?”身边的同事问他,但是他已经箭步冲到了盛阳离开的路口。只可惜站在茫茫的十字路口,他已经看不到了盛阳的身影。
他手里攥紧了那张印有盛阳照片和资料的复印件。
***
天气越来越热。五月的S市已经有了夏天的温度。
走在去往杨济玮以前的住址的路上,盛阳不停的扯着领带,他最终解开了最上面的两个扣子,然后将衬衫的衣袖随意地挽起。但是即便是这样,他也无法阻止烦闷与暴躁的情绪不断提升他的体温。
时隔十九年……
那张脸……
那张在他母亲藏起来的相册中出现过多次的脸……
那张自己中枪时潜意识梦到过的脸……
真搞笑。
他完全没有能认出自己——那是自然。可是自己却还是第一眼就认出了他!
他说自己的工作是什么来着?
司法局?
他不应该生活的这么体面……他应该生活在那个救助站!这样对妈妈、对自己才算公平!
在路上,盛阳只觉得愤怒席卷了他的大脑,他正在被各种想法连翻轰炸,他根本没有办法再去思考自己本来要调查的案件。他的心在颤抖,手和脚也在颤抖,甚至他已经走错了路,他自己都没有发觉。
直到胡帅领的电话响起,他才恍然从这焦躁的情绪中回过神。
盛阳索性坐在了路边的石凳上。
电话里,胡帅领滔滔不绝。
他告诉盛阳他们昨天发现的新的尸体——白晨含的第一任养父的尸检报告也出来了,他同样也是死于空气栓塞,而且都被剪掉了一缕头发,应该是同一个人所为。但是同样由于尸体所在地不是第一案发现场,所以他们暂时还没有查出更多线索。不过他们已经开始着手让章程筛选有过被父亲家暴的历史记录、且本身有医学资质的女性进行综合筛选了。
听到胡帅领关切得声音,盛阳长长的吐出一口气。他焦躁的情绪得到了缓解,但是他却也产生新的担忧。
“帅领……你别再透露案情了……这不合乎规定……”盛阳低下头,轻声说。
“这你不用管,我愿意。大不了他们也把我停职!”胡帅领直接了当的说。
听到这,盛阳的内心感到了平静与温暖。但是,他的表情依旧紧绷着,他内心的愤怒与焦躁的情绪仍然没能得到本质的救赎。
盛阳干脆就坐在路边的石凳上,放空自己,看着远处晚霞开始一点一点的染满天空。看着晚霞又像是被翻滚的云层吃掉一般,起伏不停,一点一点消失在西方的天空,直到夜色开始暗下来……
盛阳突然极其想念那张灿烂的脸庞。
***
当盛阳出现在梁好面前时,梁好惊讶的瞪圆了眼睛!
“我临时买的机票,想给你一个惊喜。”盛阳说。
但是从盛阳倦怠的神情中,梁好很明显能够看出盛阳绝对不会是为了给她惊喜,才会在晚上快十点出现在她面前的——尤其,他的脸上根本并没有想要给她惊喜的本身的欢快的表情。
“怎么会想到这个时候过来的?明天不用上班?哦,对,还在养伤期间。”梁好自问自答的笑了笑,而后她立刻将他的包从他的肩膀处脱了下来。引导他走向沙发。“你应该感到庆幸,我的室友今天和她男朋友出去了。不然,她一定会大吃一惊!——天啊,"你的男朋友竟然会大半夜飞过来找你,太浪漫了!"——她最喜欢攀比别人家的男朋友了。”
梁好开心的说着。
此刻,梁好正住在他们培训的酒店里,她穿着粉紫色的丝质睡衣,从床头灯已经开启的情况来看,很显然,她本来已经准备睡觉了。
“看来,呃,我还是有点鲁莽。”盛阳看着床头灯,尴尬的笑了笑。“我没有想那么多……结果就冒失的过来了。对不……”
而他的“对不起”还没有说完,梁好就已经踮起脚尖,堵住了他的嘴。
“发生什么事了吗?”梁好温柔的问。
“没,没什么。”盛阳眼眶微微泛红,声音低沉。“我就是……想来看看你。”
“真的?”梁好怀疑的笑了笑。然后她为盛阳倒满了一杯热水。
但是盛阳并没有动那杯热水。相反的,他将水放在一旁,然后他突然腾出手紧紧的搂住了梁好,并找到了她的嘴唇。他的手掌在她的背部轻轻的抚。摸,然后他的手轻易的投过了她的丝质睡衣。
梁好立刻感受到了那只手的冰凉。
“到底怎么了?”梁好从盛阳的嘴唇上离开,她满脸真诚的看向他。
“呃,没什么了。我可以回去了。你明天还有课。”盛阳沙哑的笑了笑。然后他竟然真的拿起了自己的包。
梁好惊讶的看着他。“你飞过来就是为了和我拥抱一下?而且你认为飞机还在原地等你?”
直到此刻,已经走到门口的盛阳才停下了脚步。他嘴角上扬,但是那笑容明显是假装的——用不到微表情的知识,梁好就能看得出来。“呃,我返程定的高铁。”
“盛阳……”梁好不自觉的叫他的名字。
不对劲,真的太不对劲了。
但是,还没有等到梁好简单的穿上衣服追出去,盛阳已经按下了电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