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兰桂心里揣着小心思，素蕊出去了，她正好趁着这个机会央求瑞珠。

伸手扯着瑞珠的袖子，兰桂涎皮赖脸的央告道，“好瑞珠，你别跟姐姐说行不？明日我出门给你买面人儿和绢花儿，要不，再给你打一对儿银镯？。”

瑞珠稳着手倒药粉，不接兰桂的话。

兰桂抓了抓耳朵，腆着脸，继续跟瑞珠套近乎儿。

“不喜欢面人儿和那些首饰哈，也是，我看你手腕上戴着金的呢。那我给你买糖吃，松子桂花糖？蜂蜜桂花糖？玫瑰桂花糖？还是山楂桂花雪球？”

“二小姐。”瑞珠用嘴轻轻吹着，等药粉稍干，才用细棉布给兰桂裹伤口，“您是掉进那腌桂花的缸里了么？”

寒冬腊月的，糖果铺子里能存下的花，也就是腌玫瑰、腌桂花这两种，所以大部分的糖果也都带这个，兰桂说的没毛病，瑞珠是纯心找茬儿。

自己今日确实不对，现在被人抢白，也只能忍。眼下最要紧的是求瑞珠别去告状，不然自己肯定要被打死，搞不好娘和祖母还会把自己圈禁起来，然后随便在大街上拉个男人，给自己娶回来，逼迫自己成婚。

兰桂一路想下去，眼前已经有了自己牵仨抱俩，身背后还跟着个唯唯诺诺男人的画面。

她越想越觉着人生艰难，未来无望。于是趴在桌上，浑身上下仿佛都在冒着丧气。

瑞珠是打定主意不顺着她的，二小姐平日里出门浪荡也就算了，这伤了自己的身子，应该给点儿教训，不然以后还不一定惹出多大的事儿！

不过，自家小姐的脾气自己清楚。二小姐是热心肠的人，急公好义看不得别人委屈，今日九成是替人出头，待会儿得想法子问出来，回头找到人痛打一顿，好给二小姐出气。

她这边冷着脸不搭理兰桂，素蕊那边儿在厨房里忙的脚打后脑勺。

兰家主子不吃隔夜菜，这个时辰了，厨房半点儿剩菜都没有。素蕊搜寻了半天，才在炉子上找到了一锅鸡汤，那里面放着红枣桂圆和党参，应该是特意煨出来，明早给老太太做面的。素蕊此时顾不得那么多，她急急忙忙的下了碗鸡汤面条，又从汤锅里捞出煮好的整鸡，拆了一条鸡腿肉撕成细丝，再切好葱姜丝放在鸡肉上，洒了些细盐，淋上热花椒油拌好，用个食盒放着，遮遮掩掩的跑回了院子。

才进屋，素蕊就长出一口气，勉强提着精神把食盒放到桌子上，只说了句“二小姐趁热快吃。”人就扶着桌子打晃，腿软的差点儿摔倒。

“怎么了？”瑞珠和兰桂其声问道。

“我，我差点儿被夫人看见。”素蕊脸色惨白，显然是吓得不轻。

“娘过来了？”兰桂窜起老高，“快，快给我找家常衣服换上。不不不，我把衣裳脱了直接钻被子里，娘来你们就说我睡了。也不对，瑞珠，你快躲起来！素蕊，你把地上的血擦净了，药箱子也赶紧收起来。”

“不，不是，夫人没来咱们这儿。”素蕊赶忙摆手。

兰桂愣在当地，她都已经扯开了自己半边儿衣裳，也就是扣子缝的结实，不然怕是要满地去捡了。

瑞珠翻着白眼儿，没好气的走过去，重新给她系好，又拿着火筷子把屋里的炭盆拨了拨，还在上面放了丸清心安神的僧惠深温香。

不是来自己这儿就好。兰桂坐下准备吃东西，素蕊把吃的一样样端出来，因为心里装着事儿，端面的时候没留神，被热汤烫红了指头。

“你到底看见什么了？”瑞珠察觉不对，她从刚才给兰桂上药的箱子里翻出獾油来，耐着性子给素蕊涂。这主仆俩一个赛一个的没溜儿，正事儿不靠谱，受伤连着来。

素蕊缓了缓，偏头皱眉，细声细气的把刚才看见的讲给兰桂和瑞珠听。

兰桂的院子与兰夫人院子距离很近，素蕊要去厨房做吃的，怎么算都绕不过开。她去的时候还好，就是碰上了，大不了撒个谎，说去找人聊天，或者给二小姐提热水都行。但回来的时候，因为拎着食盒，所以素蕊心虚，唯恐碰上兰夫人。

她在心里不停的给自己打气，又想了好几套谎话来，准备到时候想起哪个就用哪个。

老话说怕什么来什么，才走到竹林边，素蕊就听见兰夫人院子里有人说话的声音。她赶忙躲进竹林里，蹲到一丛矮竹后面。

天上月色正好，竹林里的雪没扫，映着月光虽不算黑，但风动竹影摇晃，看着也有几分怕人。素蕊平时胆小，但此时也顾不得了，她越蹲越低，几乎要趴到雪里。

这时候，兰夫人院门被人从里打开，素蕊先是以为兰夫人要出来去看自己家小姐回没回，正想着要不要先出来拦一拦，可她等了好一会儿，都没听见脚步声。

她壮着胆子抬头挺身，只见那院门半开，金枝手捧着个紫砂盆站在门前，兰夫人自己挑着灯笼，正在翻检盆里的东西。

素蕊屏气凝神的看着，因为怕活动出声儿，所以既不敢出来，也不敢再缩回去。

兰夫人眉头紧锁，不时从盆里挑出几块儿指甲大小的东西，先在灯笼前看看，然后有的扔回盆里，有的则扔在地上。金枝似乎有点儿嫌弃又有点儿怕，每次兰夫人往外扔的时候，她的头都会后仰。

风把俩人说话的声一句半句的吹过来，素蕊侧着耳朵听见兰夫人说这批的不好，什么磨不动，又是什么有腥气。

金枝说且先扔出来，待会儿自己会收拾。

大概挑拣了半盏茶的时间，兰夫人这才住了手。素蕊见她俩往院子里走了，就轻轻的活动了下腿脚，打算起身回去。但才站起身来，又看见金枝手拿着扫帚簸萁，重新走了出来。

兰夫人随后也出来了，还是手上挑着灯笼，只是这次灯笼照的是地面。而金枝埋头仔仔细细的扫地，把那不大的地方连扫了几次，又把簸萁拿到兰夫人面前，让她查看。

“后来，夫人和金枝回去关了院门，我这才敢从竹林里出来。”素蕊手抚着胸脯，面色微微缓过来一些。

“娘估摸是挑选合香用的料呢。”兰桂不以为意，她从小就看娘合香，香材往往需要精细挑选，不然会影响成香的品质。

“我听我们小姐说过，比如沉香吧，那雷劈过得，是一种味儿。刀砍的，是一种味儿，虫子咬的，又是另一种味儿。”瑞珠笑着摇头，她是分辨不出来，但小姐说的准定没错。

“我就是吓着了。”素蕊不好意思的笑笑，自从二小姐被勒令天黑必须回来后，她就整日里提心吊胆的，今日不但回来的晚，还受了伤。自己又大晚上的跑去做吃的，若是真被兰夫人看见，那必然要询问这个时辰了，为什么还吃东西？是不是才回来没在家吃晚饭？

到时候自己不会撒谎，被夫人发现二小姐回来晚了又受了伤，还不知道怎么生气惩罚二小姐呢。

“不过我今日看夫人捡出来的不像沉香檀香什么的，白生生的，大的约有栗子大小，小的就像花生仁儿。”素蕊笑了笑，她跟着二小姐也认不出那是什么，若是瑞珠，大概就能知道了。

兰桂低头稀里呼噜的吃面，瑞珠给素蕊递了个眼神，她俩走到外间，你扒着我的肩膀，我对着你的耳朵，你来我往的，定下了一会儿该如何‘审问’兰桂。

等兰桂吃完饭，美滋滋的打算让素蕊打水来洗漱睡觉的时候。瑞珠掐着腰，素蕊背着手，俩人板着脸站在兰桂面前，用尽量严肃的表情，面对兰桂。

“二小姐。”瑞珠率先开口，“您今日去哪儿了，怎么浪荡到这会儿回来，还挂了彩？”

“对。”素蕊老实惯了，她对着兰桂说不出这么硬气的话，于是只能跟在瑞珠后面，帮人家加强语气。

“我，我去了，那个，就随便逛逛。”兰桂本来在下人面前就没有架子，今天又确实心虚，所以这会儿虽然如坐针毡，但还是尽量想法子遮掩着回答。

“随便逛逛就被鞭子抽了？”瑞珠不信，素蕊也直摇头。

“那不是，我英雄救美来着。”兰桂这话说的可不心虚，今日就是这么回事儿。

“呸！”瑞珠和素蕊齐声啐她，大晚上的，谁家正经姑娘还能出门，被二小姐救下？

“真的。”兰桂竖起三根手指发誓，“真是英雄救美。”

瑞珠脑袋从右往左晃，素蕊脑袋从左往右摇，俩人用‘你这个骗子’的眼神看着兰桂，硬生生给兰桂看急了。

“我今儿是在胭脂苑……”话一出口她就觉着不好，可是现在想往回收，已经来不及了。

“胭脂苑？”素蕊没反应过来，她出门的时候少，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瑞珠脸腾的红了，她常年陪着小姐出门做生意，听来往的客商说起过，那胭脂苑，是，是花楼。

“您怎么去了，哪儿？”瑞珠双手捂脸，想到那个地方，她都脸红。

素蕊还没明白，扯着瑞珠袖子一直问。瑞珠低声说了两个字，素蕊一口气没上来，险些给自己憋死。

“我就是去看个歌舞，喝个茶。”兰桂弱弱的说，她坐在绣墩上，看看这个又瞧瞧那个，看起来怂的很。

看来不是去了一次两次，此时再计较这个，也来不及了。

瑞珠深吸口气，继续往下问。

“您去看个歌舞，喝个茶，为什么会受伤呢？”

“我说了，是英雄救美。”兰桂撇着嘴，怎么就不信呢？

瑞珠决定换一种问法，不然她怕被二小姐气死。

“您怎么救的美？救的什么美？哦这个不用问，准是花楼的姑娘，毕竟那地方也没其他姑娘去。”

兰桂有心想说自己是姑娘，但没脸也没敢说。

她在心里先合计了一会儿，捡着那能说的，慢慢说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