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轮到白梅休息。宁霖这会儿坐在自己的床沿上,眼睛瞟着弟弟扒在写字桌上做作业,自己却想着这会吴尘在干什么,向桦在干什么,还有莉莉,对,莉莉,一想到莉莉暗然神伤,心里一阵阵地酸楚。她还好吗,有没想自己,会分到一个厂吗,以后可以一起共事吗,如果能在一起,一定好好照顾她......
正想着,应勃海下班回来走进里屋递给宁霖一封信,打断了她的思绪。
宁霖接过一看,信封被撕开,攒眉有些不开心地问道:“您怎么看我的信?”
“嘿,你这个孩子。老子看你的信怎么啦?你以后的情书,老子还要看。”
说完,痛爱地摸摸儿子的黑青小脑袋,就到了客厅,冲着厨房的白梅嚷道:“什么时候吃饭,饿死了。在家休息也不早点弄饭,这个时候了还吃不上。累死了。”
说完,自己躺在藤椅上,半闭眼摇着莆扇。
只听得白梅从厨房发出声音,“快啦,快啦。”
宁霖悻悻无语取出信,这是王维松的来信,还好,称呼正常。内容无非是说,他上次执行一项任务获得了三等功。正式转正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并且提升为班长了。叫自己不要放弃学习,下厂了也要努力。
宁霖一颗心总算是放下来,不过自然是为他感到高兴,看来他在部队表现不错。
那应勃海看了女儿的信,心思就一直未闲着。这不,一家人吃过晚饭后不久,趁两个孩子睡了。应勃海与老婆躺在床上说着悄悄话。
床头齐肩高的衣柜上放着笨重的台式电扇低垂着大圆头,电机发出嗡嗡的声音带动三片蓝色扇叶高速旋转,密不可透已经看不清叶片,直对着床上不歇气地扇出呼呼热风。吹得那蚊帐一浪一浪。
应勃海光着上身,穿着大花裤衩,一条腿搭在另一条卷曲着腿膝盖上,随那电扇声有节奏悠哉地抖着。右手枕着头,眼睛穿过蚊帐盯着天花板上垂掉在半空,发出微黄灯光的白炽灯泡。
“今年,霖霖应该19岁了吧。”
“是的。怎么啦?怎么想起问这个?”面向墙面侧身而睡的白梅转过身问自己的男人。
“我看,她也老大不小了。还有一月就下厂上班了。你这当妈的,还是关心关心她的个人问题。别到时成老姑娘,嫁不出去。”
“这才多大呀。不急。”
“什么不急,你这个时候已经嫁给我啦。”
白梅转过身,笑道:“就是,你看麻,我象宁霖这么小,就跟了你。要不是被你成天穷追烂打,我怎么可能那么早就跟了你。”
说着一条白晰大腿搭在男人肚子上,来回摩挲着。
白梅见男人没有反应,把藏在心里思考许久的话,说了出来。“当家的,给你商量个事。”
“什么事?”
“前几天曾健华,还记得吗,就是我们店门口刻章的那个小伙子。”
“嗯,有点印象。”
“那小伙子能干,竟然到广洲混几年,发财了。回城里开了个大饭店。前几日,我去看过,店面很大。生意那是爆满,哪象我们家这个小面店,跟办家家似的。”
越说越兴奋,一只手半肘起头。清秀的头发被那热风吹起不时飞起拂扫面,不时垂扫在肤若凝脂深凹性感的锁骨前,面上一片红光,笑容灿烂娇柔地看着男人。
“他请我去那饭店作大堂经理。我还真有些想去。”
应勃海从鼻子里轻蔑的发出一声“哼”。
“一天想入非非,吃饱了撑的。到处瞎跑。把这个家弄好了,就是你的本份。”
“你说什么?”白梅瞬即面色愠怒霞光消失。气呼呼地收回腿躺下身。
“别人都说,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追求我的那么多,也不知哪只眼瞎找到你。害得我大好的青春年华还没来得及享受,全是照顾你,看孩子,还要开店,天天看人脸色,陪笑脸,成天跟油打交道,就快成黄脸婆了。好不容易可以翻个身,做自己想做的事。你还这幅得性。哼什么哼。自已球本事没有,还不是靠老婆——我挣钱置了这些家当,养儿子。你就只知道回来就挺尸,饭来张口衣来伸手......”
“有完没完?”应勃海放下自己的腿来,有些不耐烦地背转身去。
白梅见状也转过身面向墙卷曲腿侧卧,不在理那男人,自己一人默默抽泣抹泪。
应勃海早已习惯,麻木地伸手关了灯,两人保持一人距离,自是无语,背对背过了一宿。
这晚后,白梅去当大堂经理的念头算是打消了。虽然有些生男人的气,但是女儿的终身大事,那是来不得办点懈慢的,自己养的女儿,也不好亲自出面张罗。男人说了要抓紧,于是第二天,白梅就找了伙合开店的好友帮忙。这是件成人之美的大好事,那王阿姨自然一口应承下来。
王阿姨的办事效率到是快,隔了一周。果真找到一个她认为很不错的小伙子,比宁霖大几岁,说是当兵转业回来,刚分到派出所工作不久。并约好在王阿姨家见面。
可说什么宁霖也不愿意见面。
这不白梅和王阿姨可费了不少口舌。人家是转业军人,受过正规训练,自身素质高,身体强壮。工作单位好,将来再混个所长之类的,宁霖不就享福了,说不定还可以调回离家近的企业事业机关单位。再说了男方家庭条件不很不错,少说也是万元户了,只有一个妹妹,将来家里财产还不是全归他。双方条件差不多,门当户对。在那王阿姨嘴里真是天仙配再合适不过了。
宁霖本就是一个听话的孩子,特别在外人面前更是乖巧听话,哪经得住两个大人的一顿游说,心想着人家王阿姨也是一片热心,又是妈妈好友邻居,再怎么样不能伤了和气,就当是见识风识什么是相亲。好说歹说,总算是答应了。
相亲这天定在王阿姨休息日,凌晨4点多钟天未亮,白梅就起床到店里忙去了。宁勃海也照平日,到点去上班。
宁霖假期里帮妈妈的店也习惯了早起,太阳刚升起来不久便起床,轻手轻脚地打扫房间卫生,这个时间弟弟象只青鲑正扒在临时安在客厅的钢丝床上酣睡。
宁霖刚把爸妈的房间打扫完,那王阿姨咚咚咚跑上楼到了宁霖家,胖乎乎脸有些气喘,不由分说地拉着宁霖手上她的家去。
宁霖无奈,只好放下手上的抹布,看了眼一动不动的弟弟,半掩房门随那王阿姨下了楼。
今天王阿姨特意穿着白色小红碎花的确良新衬杉,倒显得喜庆。这衣裳还是去年制的,没见她穿过两回,舍不得就收起来,今天这好日子又拿了出来。只是身子又长胖了不少,挤得膀子腰身那肥肉一堆一圈,走起路来一颤一颤,何象白面疙瘩上撒了红曲粉。
宁霖低头偷笑,抿嘴强忍不敢出声,即使让那王阿姨瞧见,也自视为宁霖内心喜悦。
王阿姨家做二楼,到是方便。屋里空无一人,一大早等自家男人出门上班去,便叫醒孩子们起床,吃过早饭统统被她赶了出去,孩子们自然乐意,今天可以不用做暑假作业。
房子户型与宁霖家一样,两室一厅,只是多了一个孩子,所以客厅正对门放了一张单人床,靠走廊边窗角下放了一个红木茶几,茶几上白瓷圆盘中放着四个倒扣的玻璃水杯,两边各摆一张单人折叠椅,靠墙角边堆放着折叠起来的饭桌和几个桌子。
本就狭小的客厅多了一张床,显得有些拥挤。不过地面水泥地锃亮锃亮倒也显得干净,看着跟她人似的臃肿但也利索。
王阿姨把宁霖推到床边,正色地交待道:“你就好好坐在这儿。一会儿人家就到了。不能显得没规矩哈。要听话。”
说着,两只胖乎乎有些短粗的手来回有些紧张地搓着,看看床后墙上圆盘挂钟。
宁霖还是强忍住笑,“嗯嗯”听话的点点头。怎么也觉得今天是王阿姨要相亲。
那王阿姨时不时走出房门,肥胖身子靠在走廊边向下张望,又时不时转进屋看看宁霖。
这次竟然走过去,直接把宁霖扎的马尾辫给拆了,取下像皮筯。从里屋拿出一把木梳,把宁霖一头齐肩的秀发梳顺,把那流海一会梳左边,一会梳右边。大约手举累了,肥胖身子有些吃力地往后倒,瞅瞅宁霖脸,最后还是梳向右边。
肉乎乎的嘴嘀咕着:“今天什么日子,白梅也真是的,也不给你准备一条好看些的裙子。”
今早宁霖自己随便找了条棉绸小碎花宽松连衣裙,也没系个腰带。低着头,不吭声,无可奈何地任由那王阿姨折腾。
大约过了一顿饭的功夫,只听得走廊有咚咚咚杂乱的脚步声传来。王阿姨赶紧迎了出去。
随着一阵笑语声,相亲的人到了门边。
“快快,请进。”王阿姨满脸堆笑,热情得已经快看不见她的眼睛。
“来,霖霖,我给你们介绍下。”
指着身边高挑个儿清瘦脸,穿着有些略显宽大的暗红色旗袍中年妇人,有些花白的头发梳得光生,在后脑挽成髻,白净的额头有些细纹,竟无一丝头发垂面,看着倒也是一个精致讲究的人。
“陈阿姨。你还记得吗?”王阿姨问宁霖。
宁霖立马起身,笑道:“记得记得。”
虽然有些面熟,其实已经记不清是谁。
陈阿姨走到宁霖面前,两眼发光仔细端详着。宁霖有些不习惯她那似探照灯扫射的眼光,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几年不见,小模样变俊了,跟白梅真是一个巴掌拍出来的。长高啦,婷婷玉立的大姑娘啦。”
说着,转过身,招呼随她一起进门的中等个小伙子,介绍道:“王强。”
又指着宁霖对那小伙子介绍,“宁霖。”
小伙子平头圆脸,长得到是精神。
“你好。”
声音洪亮,两个字干脆有力掷地有声,真是受过特别训练的人,有气势。一双烔烔有神的眼睛目不斜视地盯着宁霖。
宁霖倒不好意思起来,脸刷的绯红,声音如猫似的回道:“你好。”
那王阿姨自然是欢喜不得了,心想着有戏,控制不住向那陈阿姨挤眉而笑。
不忘热情地招呼。“来,来,来,王强,坐这边。”
王阿姨招呼陈阿姨和王强坐在茶几边折叠椅上,给两人各倒了一杯白开水。转身进厨房端出一盘早准备好的西瓜,这是昨日白梅特意买来送她的。
“你们喝水。王强喝水,随便,不要客气哈。天很热吧。吃点西瓜。”说着退着身挨着宁霖坐在床边上。
“谢谢王阿姨,不热。”
陈阿姨滴溜着眼环顾着房间说道:“唉哟,好久未到你家来了。还是老样子。记得有三年啦吧......每天只知道带孩子,照顾我们家那口子,做饭,做家务,成天跟那老妈子似的忙不停,竟没时间出来串串门。前几年吧,我们还有白梅来着,还时不时在你家唠唠家常,自你们开店挣大钱......你说住这么近,唉,这日子过的,真是......还有些怀念那些日子。”说着,竟有些感伤起来。
“挣什么大钱哟,无非糊口,没法子的事。眼瞅着三个孩子上学,我那男人又无法与你们当家的相比,当官又会来事......那能跟你比,官太太多清闲日子。今天难得请到你这样的贵人,你看我家顿时蓬荜生辉。”
其实自达那陈阿姨家男人升为科长,慢慢疏远了这些个邻居。王阿姨心里自然是明亮着。
“唉哟,你真会说笑。不怕家里穷,就怕出懒虫。象你这样勤快,等三个孩子供出来了,就有盼头了,慢慢来。”
“我是没法子,宁可身骨苦,也不能叫面皮羞了去。三个女儿家的娘不好当呀。”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一阵寒暄后,陈阿姨给王阿姨递了个眉眼,那王阿姨自然会意。
两人一个说着:“你们聊哈。”
一个说着:“主动点哈。王强,你是男孩子。”
各自意味深长地给两个孩子挤眉溜眼递着眼色,随后两人便走进里屋。
客厅里留下两个年青人,谁也不说话。宁霖偷偷倪了两眼那王强,只见他双手放在着绿军裤漆盖上正襟危坐,上身穿白衬杉,背部嘣直与那椅子靠背保持一拳头的距离,目不斜视正对前方墙面。
宁霖转过头看了一下那墙面上什么也没有。只听见后背头顶上时钟嘀哒嘀哒声,偶尔从里屋传出嗡嗡说话声,也听不清是什么。
此时走廊上飞来两只麻雀停在有些发锈晾衣服的铁丝上,叽叽叽叽欢叫着,时而飞走,时而回来。
宁霖此时有些坐立不安,也不再瞅那小伙子,双手撑在床沿上,垂掉着的双腿来回晃动着。无聊地望着窗外走钢丝,喳喳喳吵嘴的麻雀。
脑袋却胡思乱想起来,向桦二哥也是转业军人刚回家,看着也没这么严肃呀,那王维松当几年兵回来会不会也这般模样,于是幻想着他转业归来相见的场景。
想到滑稽处,“噗哧”独自笑出了声,赶紧闭嘴,但脸上还挂着笑,也没看那王强一眼,似乎此时那人已不存在。
那王强转头睃了她一眼,眉头皱了下,随即转回头继续保持原来姿势一动不动。
也不知过了多久,两个阿姨从里屋走了出来,宁霖这才收回心思。两个阿姨出来也不与两个年青人说话。陈阿姨坐回原位置,王阿姨抽了一根小凳子与她并排坐在一起。两人便低头垂眼看着地面,又是一阵喃喃细语。
宁霖看着她俩一会同时转头看看那男子,一会儿又轮流抬头瞅自己,然后两个黑头触在一起咬头接耳嘀咕嘀咕,突然想到电影里那些接头的镜头,没忍住“噗哧”笑出了声。
那三人同时莫明其妙地看向她。她赶紧低下头,还是控制不住只好捂嘴强忍偷笑。
那陈阿姨的脸色是否有些不太好看起来,愠色折眉盯着宁霖,须臾起身告辞。那王强跟着起了身。
王阿姨见状也不太好多留,送走了他们。
回来自然是对宁霖一顿埋怨。说好的讲规矩,这种场合怎么能笑呢。直到王阿姨数落她时,还在咯咯咯地笑不停。
这事就这样过了。后来才知道,那小伙子是陈阿姨的侄子,人家回话说是两人不合适。私下里却说是宁霖出去读书几年变得有些不矜持,不本份。
那些小话,在妇人们间打牙撂嘴可比飞机还跑得快,不出一天功夫自然传到白梅耳朵变了样,气得她凤眼圆睁,粉面带煞,恨不得马上对质去,自然有人百般劝阻。
自己女儿哪儿变坏,怎么就成了不知羞耻的女流氓,他家抱金山银山来求我们还不答应。这话当然不过夜地,又走了样,飞回到了陈阿姨耳根里。
从那以后,白梅也不再给宁霖安排相亲的事。少不得对宁霖无休止地指责教育,越大越不懂事,这几年书算是白念,给一家人丢尽了脸。宁霖只能委屈地听着不吭声。
自然也不会放过自家男人一顿抱怨,这事完全是他招惹出来的。一颗豺狼心,这女儿就不是他生的,从娘家直接带来的,就那么狠心想早点把她嫁出去,真如泼出去的水往后就不想管啦。两人少不了又是大吵一架。
那陈阿姨与白梅也就成了永世不相往来的仇人。邻居间买个菜散个步难免路上要相遇,无非是相互一个白眼,互往地上吐口水,昂头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