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半刚过,气温随着一场又一场的秋雨越来越低,可这满城的桂子似乎得益于冷冽空气的洗礼陆续绽放,不时释放着沁人心脾的芬芳,整座城便沉浸在这桂花香里,如同徜徉在平静大海里的小舟。
夜色深沉,一片寂静,弯月如钩,当空高挂,几块厚重的乌云时不时掩盖住它的光华,除了不时传来的更声,天地间唯余一片清冷。
前门大街聚宝斋门口蹲着的两只石狮正静静守护着这处规模颇大的珠宝铺子,红漆大门顶部两边各挂着只大红灯笼,内里的蜡烛正幽幽地散发着昏黄的光。
一阵风吹过,灯笼随着这风轻轻晃动,光线也随之晃动,灯笼的影子更是落在地上,形成一块黑色的光斑,并不时移动。
突地,一股青烟也似的影子从这黑斑上飘起,向门内闪去。
“噗”的一声,灯笼全都灭了。
空气在这一瞬似乎凝滞了一下,转眼又流动起来。
“吱呀”一声轻响,影子轻飘飘没入聚宝斋大门。
门外冷月凄清,光华如薄纱轻轻胧着这大街,看不清是雾还是光。
一盏茶过后,斜对面霓裳阁二楼开着一道缝的窗户被轻轻关上。
不一会,一条黑影从霓裳阁后院的围墙跃出,几个跳起,没入聚宝斋后院的墙内。
聚宝斋两边的石狮安静地蹲着,对这一切漠然无视。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打更的声音从风里远远传来,若隐若现,这似乎惊动了什么人。
聚宝斋屋顶传来“啪”的一声轻响,“什么人?!”一声怒吼从聚宝斋内传来。
屋顶的黑影手指运力,一个鲤鱼打挺,将伏低的身子撑起,足不点地的在屋檐上游走,几个跳跃,没入聚宝斋后巷,转眼不见人影。
伴随着刚刚那声怒吼,响亮如雷鸣的声音也惊醒了不少人。
聚宝斋里随后又传来噼里啪啦的家具倒地声。
这时,倒挂在后窗的人后背突然发寒,正要撤走,就见一根银针朝着眼睛飞来,他急忙荡起身子,顺势站直身体,飞身离去。
住在二楼值班的伙计也听到了喊声,一咕噜从床上爬起,拿起火折子点燃烛台,才走出房间,就看到两个穿着黑衣的蒙面人正在交手,拳来脚往,只有噗呲的裂空声在回响,那是拳劲及外放的内力发出的声音。
伙计吓得一声惨叫:“救命啊,有贼!”他屁滚尿流地缩回房间,拿起床边的铜锣,死命的敲起来,边敲边喊,“救命啊,有贼啊!有贼啊!”
大堂里打斗的瘦小黑衣人听到动静,虚晃一招,向窗户跃去,高胖的黑衣人则朝后门奔去,眨眼消失在人前。
躲在门后的伙计抖了一会,见外面已经没有打斗声,想是贼人已经逃走,连忙打开门,往一楼跑去,就见在一堆被打地稀烂的柜台上正躺着主家请的护院。
瘦小黑衣人穿过窗户,几个飞跃,跳上聚宝斋的后墙,用力一蹬,跳进后面的大司马巷,很快消失在阴影里。
半个时辰过后,他出现在书院胡同,正是华府所在。
只见他轻轻跳进华府后院,穿过花园,来到东北角的松柏院。
院里的丫鬟正睡的酣,只有轻轻的呼吸声,间或翻身声传来。
蒙面人足尖一点,跃入卧房。
他无视睡在床边踏板上夜的丫鬟,快速脱掉身上的黑衣,将黑衣团成一团,塞进床边的暗格里。
随后他站在床边,运转心法,全身发出“格格”的声音,四肢身躯缓慢延展,身形从瘦小变得高大。
捂住嘴剧烈的咳了一阵,他擦擦嘴角的血丝,坐在床边,脱掉短靴,从布袜里抽出一张帛纸来。
帛纸轻薄如纱,他小心翼翼地将其展开、抚平,凑到床边烛台前,借着烛光仔细端详上面的内容。
那像是一副藏宝图,上面寥寥几笔地画着一座山峰,标识着几个地点,然而没有一个文字。
蒙面人气的拍了下桌子,烛台随着力道在桌上跳动了一下。
他似是十分恼火,猛地站起身来,在室内走来走去。那步伐显示着主人内心的焦躁与不安。
踏板上的丫鬟对这一切浑然不知,依然睡得酣畅。
终于,远处传来一声鸡叫,黑色的夜幕逐渐褪色,大地在晨曦中醒来。
不知是不是乏了,黑衣人颓丧地倒在床上。晨光从窗户照入室内,洒在他的脸上,那是一张苍白如纸的脸。
此时,他双目紧闭,剑眉紧紧地蹙在一起,嘴角紧紧抿着,带着一丝固执,疲惫布满了他的面孔。
“二少爷,快要午时了,您要用膳吗?”丫鬟迎春轻轻唤着,生怕吓到病弱的二少爷华安。
二少爷有不足之症,张神医曾断定他活不过二十岁,这让华老爷和夫人很是伤心。
天材地宝不知吃了多少,二少爷还是一副病恹恹的模样,不见好转。老爷夫人也息了让他成家立业的心,只想让他从容轻松的过活。
而今年就是二少爷二十岁生死大关,距离生辰不足半年,全府上下正忐忑不安,生怕一不注意二少爷就悄然离世。
华安从床上坐起,道:“洗漱吧。”丫鬟鱼贯而入,净面过后,他又吩咐摆膳。
他的膳食从来不能随意,总是少不了药膳、汤药,服侍的人也总是战战兢兢,生怕他一命呜呼跟着陪了葬。
他自嘲的勾勾嘴角,不知该不该向命运屈服。
那张藏宝图不知真假,如果真是江湖上流传的前朝宝藏,就不知真的有没有传说中“生死人、肉白骨”的回春丹了。
这或许是朝廷的一个阴谋,可对于他这个命不久矣的人来说,哪怕万一的生机都不可能放弃。
他又抿了抿嘴,想到自己的傻大哥华平。
华平其实与他是双生子,只是华平身体健壮,而他因为母体受损先天不足,这也是华家老爷夫人一直感到对他有愧的原因。
如果说他不怨是不可能的,只是他怨的并不是母亲也不是大哥,而是当年造成华夫人受伤的罪魁祸首及加诸于他的病痛折磨及无常的命运。
有时他也想放弃,只是在看到父母兄长对他的呵护体贴而不忍,不愿让他们失望、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