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潇在林氏房中待了些时候,最后因为要收拾回安平王府的东西,便辞去林氏回了自己的厢房。
却见淳安急匆匆的向着自己跑来。
淳安在离她三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施施然做了个礼,道了一句“阿弥陀佛”。
“淳安小师父可是有事?”
淳安道:“郡主,十日前忘忧姑娘来寺中寻过一次您,那时您不在,她便说叫郡主回来了请务必去抚忧阁一趟。”
卿潇有些发懵,心想着忘忧来寻她是有什么事?竟还叫她务必去抚忧阁一趟。
又听淳安说道:“郡主,忘忧姑娘似乎挺急的,我瞧她那日面容憔悴,就像是遇上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卿潇道:“当真?”
“当真,出家人不打诳语。”
面容憔悴还不忘来后亭山寻卿潇,想来忘忧也是真的有桩子大事,不过卿潇思来想去也没想去忘忧找她会有什么大事。
她陪林氏用完晚膳后,就抽空去了一趟抚忧阁。
夜风清冷,月色微凉。卿潇走在山间小路上,脚步不由得有些哆嗦,终归是到了忘忧的抚忧阁,见黑灯瞎火的阁中一派无人的模样。
她本想走,却见院中碧绿的忘忧草荒了一片,毫无生机。卿潇心下莫名有些慌,担心忘忧是否出了什么事情?
她颤颤巍巍的走到了前堂门前,轻叩门板。
屋内传来一个有气无力的声音:“是谁?”
这,听起来忘忧确实很是憔悴!
卿潇轻声道:“忘忧姐姐,是我,卿潇。”
“进来吧。”
卿潇这才推开门走了进去,起初还未看清,等向西次间这么瞧过去时,却被榻椅上坐着的忘忧实打实的吓了一跳。
吓了一大跳!
这这这……忘忧不能说是憔悴,只能说是惊悚。惨白又苍老的脸上毫无血色,整张脸上居然只有那张灰黑的嘴巴有一丝颜色。昔日里的三千青丝如今却变得如雪一般的苍白。
黑夜中这副模样,要说不吓人那是假的。
卿潇登时被吓出了一身冷汗,“你你你……你是忘忧姐姐?”
她定了定心神仔细想了想,自己确实是只有十几日不曾见到忘忧!怎么十几日不见忘忧便成了这样一副样子。
卿潇下意识的后退了两步,撞上了一阵好闻的檀木香。卿潇心下一惊:宣尘!
她欣喜的转身,见身后一身白衣如雪的公子,正正是宣尘,卿潇霎时间心安了不少。
她看着宣尘笑开来:“你来了。”
宣尘看了她一眼。
却听忘忧轻声唤道:“宣尘上神?”言语之间尽显疲惫。
宣尘将卿潇拉到自己身后,皱眉看向忘忧,“你中了绝情咒!”
顿了顿,又说:“你想要强行破咒!”
所谓绝情咒,是一道极其残忍的咒术。绝情绝情,便是绝了世间一切情爱,但绝情咒并不是不能爱,而是不得爱,爱不得。
就像忘忧,她能清楚的记得她与烆陌之间的点滴,明白自己心中有他,爱他,却不能回应烆陌的爱。只能逼自己不去想他,甚至躲着他。
铁树生花情难了,一朝相守万骨枯!
中了绝情咒者,倘若与心爱之人在一起了,就会受千蚁蚀骨之痛,容颜衰老,元神俱灭。
宣尘施法为忘忧渡了些仙气过去,忘忧这才恢复了容颜,但看起来还是十分的虚弱。
宣尘又皱了皱眉,“为什么强行破咒?”
忘忧缓缓从榻椅上站了起来,“我想这事有个了结。”
“绝情咒是上古魔咒!”
宣尘这话的意思便是,绝情咒为上古魔咒,一旦下咒便只有一个解咒的法子,忘忧只是一只妖,强行破咒无异于自掘坟墓。
忘忧自然有这个自知之明,但这又能如何?四海八荒解绝情咒的法子就只有一个,需以千年蘅芜草入药,以心上人心头之血作引,再前往月老湖取水浴之。
可千年蘅芜草不是那么容易得到的东西,普天之下不过三株而已,月老湖又是天族之物,又怎会让她一个早已被妖帝舍弃了的后妃拿到?
是以强行破咒是忘忧的下下之策。
但前些日子她却被咒术反噬,想起来宣尘对卿潇似乎很是不错,倘若能求卿潇在宣尘面前替她说几句话,忘忧必会有一线生机。
这才去后亭寺寻了卿潇,但没想到卿潇不在。
卿潇从宣尘身后走出来,“忘忧姐姐,你这五百年来时时躲着烆陌,也是因为这件事?”
“是。”想起烆陌,忘忧有些痛心。
卿潇又说:“或许你是不想他担心,但你真的不应该瞒着他。”
不该瞒着他,让他觉得你在践踏他的真心。
只是后面那句,卿潇没有说。
“所以我想寻你帮忙,我不想再与烆陌这样下去了,他追了整整五百年,就会有下一个五百年。卿潇郡主,你可以帮帮我吗?”
卿潇看着宣尘,有些为难。她明白忘忧的意思,既然宣尘是个上神,也是一定会有办法寻到那什么千年蘅芜草。只是卿潇不知道宣尘心中对于这事是个什么想法,她不好冒昧开口。
就只向着忘忧叹道:“你要我如何帮你?”
宣尘看了忘忧一眼,叹了口气,“你明日去向烆陌坦白了此事,我答应你明日就去九重天帮你取蘅芜草。”
宣尘又自怀中掏出一颗丹药,说是唤作续命,是太上老君关门谢客,冥想了五日,才炼成的四海八荒唯有两颗的续命丹,有延长寿命的功效。
宣尘道:“你将此丹服下,不出意外能助你坚持到我回来那日。”
忘忧闻言,直直跪了下来,规规矩矩行了个跪拜礼,“多谢宣尘上神。”
“你先好生休息吧!”说着,宣尘将续命丹放在了桌上,拉着卿潇走出了抚忧阁。
卿潇随着宣尘出了抚忧阁,走在路上,清冷的月光洒下,小路旁树影婆娑,倒是也别有一番风景。
“没想到忘忧姐姐的苦衷,居然是这样的。”卿潇跟在宣尘身后,语气中满是叹息之意。
宣尘叹了口气:“忘忧她,毕竟是妖帝的后妃。”
妖帝为妖族至尊,妖族之首,忘忧却在他眼皮子底下给他带了这样一顶绿帽子,妖帝怎能不气?再有烆陌是蜃族皇子,蜃妖一族又深得妖帝器重,就算是看在蜃王的面子上,妖帝也不能将烆陌怎么样!
如此一来,就只有忘忧受累了。
宣尘又道:“明日我会带辰慕去一趟九重天,你有何事便寻烆陌。”
“好。”
……
次日,又是一个烟雨朦胧之日。
卿潇这日起的极早的,鸡鸣五更换好衣裙起身,揉着惺忪睡眼准备在院中溜达几圈,推门就见烆陌正坐在院中石桌旁独自出神,她向他走了过去。
“烆陌。”
烆陌的样子似乎很是疲惫,双眼充满红丝,他看向卿潇,硬扯出来一个笑,却没说话。
“你也别笑了,这笑挺骇人的。”卿潇在他对面坐下。
烆陌又无奈的笑了笑。
卿潇端起桌上的茶壶,里头这茶水还是温热,估计烆陌极早的时候就待在这里了。
她问:“绝情咒的事,你晓得了吧?”
烆陌点了点头。
“你要相信小宣。”卿潇执壶为烆陌倒了杯茶。
烆陌又点头:“我信他。”
只是承了他太多人情,以后怕是会还不清。
烆陌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无论是对下属,又或者对仙友,甚至是对亲人,他都不愿欠别人太多。
……
早膳过后,就有安平王府之人来后亭山接卿潇与林氏,来人正是卿叔。
卿潇这边厢卿叔寒暄了几句,辞过主持后就驾车离开了后亭山,烆陌则带着忘忧回了姻缘庙。
入府才知安平王府出了大事,合府此时已于水深火热之中,西凉铁骑踏黄沙而来,已兵临江裕关,皇帝封卿言隐为统兵大元帅,前往江裕退敌,再有一日就要离家了。
再是卿安迟,皇帝下令封其为江南总州刺史,官拜四品,即日离京。
如今安平王府两位公子,一个要向西,一个要向南,明眼人都晓得,皇帝此番是在架空安平王府。
卿潇听闻此事时,倒是平静无奇,经由上次卿安迟之事来看,皇帝怕是不将安平王府弄垮也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只是可怜了她的父王母妃,如今只有她一个女儿承欢膝下。
她叹了一口气,两位哥哥再有一日都要走了,她却不清楚该怎么办,由心而生的一种无力感充斥着她的内心。
夜里时分,卿叔遣了丫鬟来唤卿潇去前厅用膳,说是为卿言隐与卿安迟践行,卿潇坐在榻椅上,叹了口气,回绝了。
她不去,不能去,不敢去。
六年前卿言隐离开了她,但好歹有卿安迟这个二哥在,但如今,却连卿安迟也要走了。偏生的她还没有阻止的办法,宣尘不在,烆陌此时为忘忧之事苦恼不已,她也不好去寻他帮忙。
宫中太后身为皇帝的生身母亲,又怎会因她卿潇几句恳求就松口去劝皇帝收回成命。
于是,这又成了一个死局,将安平王府劳劳圈住的死局。
也怪不得林氏十几日间沧桑了不少了。
不过卿潇很是好奇,为何前几年还对安平王府关怀备至的皇帝,如今会突然这般处处相逼?甚至不惜与安平王府撕破脸皮,将一切都般到了明面上来。
她们家还什么事儿都没做呢他就忽然这样了,皇帝他究竟经历了什么?
这时一阵敲门声传来,卿潇皱了皱眉,没好气道:“回去告诉卿叔,就说我没胃口,不吃了。”
屋外人轻笑一声:“你要是真吃不下,过会儿就别自己去厨房翻东西吃啊。”
卿潇听清楚门外的声音,将语气缓和下来,“没成想是大哥啊。”
卿言隐将门推开,端着一份牛肉面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卿安迟。
二哥哥手里还提着两壶小酒,朝她笑道:“还有二哥呢。”
卿潇急急从榻椅上站了起来,走到桌椅前,为两人看了盏茶。卿言隐把牛肉面放在桌上,入了坐,卿安迟绕了几步,坐在了他对面的位子。
卿言隐道:“就晓得你这丫头不舍得哥哥们,想着不见不念,那只好哥哥们来看你了。”
“哥哥竟然知道,何必说出来呢?”卿潇佯装生了气。
卿安迟笑了笑,将桌上的茶杯挑了三个出来,给三人都倒了杯酒,“潇儿啊,此番哥哥们离家,不晓得何时才能归还,父王母妃还需你好生照看。”
卿潇笑意微僵,她仰头喝下了那杯酒,“这是自然,哥哥们放心。”
卿言隐又道:“……此番皇上调我与安迟离安城,如此大的一番改动,怕是其中有什么不为人知之事,潇儿你在家一定要万般小心。”
卿潇点头:“我明白的,哥哥们在外也一定小心。”
她顿了顿,又看向卿安迟,“嫂嫂此番可是也要去江南?”
卿安迟握住酒壶的手倏地一紧,他笑了笑:“自然是要带她一起的。”
“好了,你快些将这面吃了吧,这可是你嫂嫂亲手做的。”
卿潇眸中分明擒着泪水,但她不能让眼泪滑落下来,只能强撑着笑意,一口一口将那碗牛肉面吃了下去。
只怕再见时,少年不再是少年,风沙杨过忆翩翩。
卿潇在卿言隐离开时,轻轻抱住他,在他身旁耳语道:“哥哥,你何时也为我寻个嫂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