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尘辞过司命,便携着蘅芜草回了安城,碰巧在安城上空之际遇见了从崇吾山回来的辰慕。
宣尘望着辰慕,目光中有些欣喜,他笑道:“你这驾云术学的不错。”
辰慕腼腆一笑,挠挠后脑勺,“是师叔祖与将离君教的好。”
“啧啧啧,这嘴巴也抹了蜜了。快回姻缘庙吧!”
宣尘领着辰慕回了姻缘庙,却看烆陌独坐在院中,面露忧愁,忘忧此时正昏迷着,烆陌将她抱了出来放在榻椅上晒太阳。
辰慕见机,先宣尘一步乐呵呵的跑了进去,“烆陌君。”
烆陌抬眼看他,却没有该有的欣喜,反而急急站了起来,问道:“你回来了!那宣尘可回来了?”
“哦?这么着急找本上神的吗?”宣尘摇着折扇,笑盈盈的走了进来,手中还握着那株千年蘅芜草。
烆陌急急走向他,“你可算是回来了?”
宣尘疑道:“怎么了?可是忘忧有什么事?”
烆陌面露歉意的低头,“不是,是…是潇丫头!”
宣尘闻言,脸上的笑戛然而止,“卿潇她,怎么了?”
烆陌道:“卿潇她被封为一品昭乐公主,出使西凉和亲了。”
“什么?!”
烆陌将近几日一来发生的事情,理了理说给了宣尘听。
卿言隐被封统兵大元帅前去西凉抵抗外敌,却不敌西凉勇士,西凉军队势如破竹,一连收了大楚六座城池。大楚皇帝无奈之间派遣使者出使西凉议和,并承诺将皇室公主送入西凉和亲。
大楚皇室女子本就稀少,昭平公主卿悦又是一个疯子,大楚皇帝思来想去便只好将卿潇封为公主,叫她作为和亲公主嫁去西凉。
而卿言隐因抗敌不力,又被派回了北疆,加之前去江南的卿安迟,如今安平王府三位小辈,一个作为和亲公主去了西凉,一个作为将领守卫北疆,一个作为刺史前去江南。
安平王府如此只剩下安平王与王妃两人。
烆陌几乎是一口气将事情经过说了个清楚,说完他喘了两口气,急道:“宣尘,这如今该怎么办?”
宣尘费了好大一股子力气才稳住了心神,他不想自己才离开短短七八日光景,卿潇便出了这样大一件事情,但偏偏他不得不眼睁睁的看着卿潇作为和亲公主远嫁西凉。
一旦牵扯到国与国之间的事情,便是宣尘一个上神也是无能为力,且不说卿潇是大楚郡主,照着她的性子,哪怕她只是一个寻常百姓家的女子,在国难当前怕也是会为国献身了。
半晌之后,烆陌听见宣尘问自己:“她,离开了几日了?”
烆陌算算日子,说道:“两日,前日午时离开安城的。”
宣尘叹了一口气,将蘅芜草交给烆陌,缓声道:“大约辰慕也是不敢取你的心头血,你便将忘忧与蘅芜草都带去九重天月老那里,取血之事便交给月老了。”
“辰慕。”宣尘又转向辰慕道:“你将我的腰玉收好,有这玉佩大抵九重天上没人会拦你们了。”
辰慕接过那块沉甸甸的紫玉鸾鸟玉佩,恭声道:“是。”
烆陌忽然跪了下来,面容凝重道:“宣尘上神,多谢了。”
宣尘看着他愣了一刻的神,最后笑了笑,道:“快去吧,等了五百年的人,终于等到了。”
宣尘知道,烆陌这一句谢,是谢他拿到了蘅芜草,救了忘忧一命,也救了他们这一断姻缘,但更多的,是对卿潇的歉意,对他的歉意。
宣尘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便飞身向着城门的方向掠去了。
宣尘想的很对,依着卿潇的性子,国难当前她是定然不会袖手旁观的,纵然有千般不愿万般不舍,她只能遵旨和亲。
那日与烆陌说不理解皇帝将卿安迟调去江南是为了什么,如今皇帝的这份用心也是人尽皆知了。
因为卿安迟一事,皇帝与皇后仅有的一双儿女,卿悦容貌尽毁,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疯子,太子又因卿安迟与皇帝心生嫌隙,父子之间疏远了很多。
怕也是见不得安平王府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所以皇帝才要将他们兄妹三人一个个派离安城吧。
卿潇攀着马车窗沿,无奈的看着夜空中的怡人月色,她叹了口气,又将脑袋缩回了车里。
潮湿泥泞的官道上,只留下答答的马蹄声,以及送亲队伍参差不齐的脚步声,卿潇坐在马车里,靠在车壁之上昏然欲睡,手中还握着自己的那只紫鸣笛。
忽然,马车车身一震,急急停了下来,尚且在迷糊中的卿潇被震得一个踉跄,便向前扑去,她登时被惊得睡意全无,急急稳住了身子。
她问道:“外面是怎么了?”
却不想车外一片寂静,无人应答,只传来几声风扶树叶沙沙作响的声音,卿潇颤着手将红盖头挑开,又鼓足了勇气挑开车帘走了出去。
却被来人惊出了满眼氤氲,她看着宣尘,朱唇一起一合,终究没能将那一句“你终于回来了”说出口。
她听见眼前之人轻唤了她一声:“卿潇。”
夜风冷冽,她却听清了宣尘微带悲意的一句“卿潇”。
卿潇一袭红裙在夜色中极其耀眼,夜风轻扬,拉起她裙摆的衣角,她站在马车上,看着面前的白衣公子,只剩泪目。
该是恨这月色皎皎,让宣尘将自己这副伤神的模样看得清清楚楚,也该是恨这月色皎皎,衬得卿潇的心境莫名荒凉。
她看了宣尘良久,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这一袭火红嫁衣,她又落了几滴泪水,终是不敢向着宣尘走近一步。
只是短短七八日光景,她便已经要和亲西凉,嫁做人妇,便已经没有资格向着他奔去,她呆呆地站在马车上,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低着头强撑着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宣尘一袭白衣,站在离马车百米远处,看着马车上站着的红裙女子,他亦不知所措。
忽然,他看着卿潇转身,逃也似的又钻回了马车,车帘被她挑地来回晃了几遍,宣尘静静地盯着月色下那来回晃动的车帘,抬手,撤去了送亲队伍的定身诀。
他隐入了夜色中,目送卿潇乘坐的马车渐渐消失在他看不到的地方。
此时,一阵寒风袭来,树叶纷落,一名粉裙女子施施然落在了宣尘面前,“素雪拜见宣尘上神。”
宣尘依旧目视着卿潇离去的那个方向,只轻声问道:“你怎么来了?”
素雪站起身来,走至宣尘身后,这才答道:“辰慕君今日又回了次崇吾山,说是叫我来助上神一臂之力。”
她看了看卿潇离开的方向,问道:“上神可有什么需要素雪做的?”
宣尘道:“本上神总觉得此事其中有些什么蹊跷之处,我要去江裕关看看,你且先去西凉城照看卿潇,切莫轻举妄动。”
“是。”
宣尘好生的理了理烆陌对他说的事情原委,深觉其中有两个地方如何也说不通,一是皇帝原先待安平王府极为礼遇,怎么如今却这样咄咄相逼,若是说皇帝按捺不住想要覆了安平王府,那也断不可能这样心急。
再有,卿言隐这样一个被称为“大楚战神”的将军,由他统兵任西凉战士如何骁勇善战,也断不可能接连战败,并且七八日间丢了六座城池。
要么是皇帝的计谋,要么是西凉军队出了问题。
宣尘越想越是觉得蹊跷,便连夜去了趟江裕。
卿潇在第三日上抵达了西凉城,前去城门接她的正是她未来的夫君,西凉太子云深。
隔着红盖头,卿潇不能看清半分外界的事物,只能听到喜庆响亮的喜乐声以及周旁百姓喧杂无比的交谈声。
她无暇它顾,似乎热闹的喜乐与她无关一般,与她相伴的或许将会是一生的错过与将就。
入了这座城,失了一个人。
在城门时,喜婆迎她下了马车,扶着她上了一顶八抬大轿,迎亲队伍一路吹吹打打的到了太子府门口,便又有喜婆来扶她下轿,然后把她的手交给了另一个人。
这是一只冰冷的手,就像是没有温度一般,他牵着她,一步一步的走进了太子府。
她知道,这只手的主人,是她的夫君,西凉一人之上万人之下,身份尊贵的太子殿下,云深。
曾几何时,她也希望牵她手的这个人,是宣尘,是崇吾山宣尘上神,但她终归是凡人,断不可能与一个神仙长相厮守。
她在跨进府门之时,迟疑了一下,随后又恢复如初的跨了进去,卿潇盖头下的脸苦涩一笑,她告诉自己便是再有念想也只能逼自己断个干净了。
她这一嫁,身后是大楚数以万计的子民。
自此,世间再无卿潇郡主,只剩下大楚昭乐公主,西凉太子妃卿潇。
卿潇的随嫁丫鬟,唤作三月,因着她入安平王府的时候,正是人间三月天,安平王妃便赐了她“三月”这个名字。
三月是个小巧玲珑的江南丫头,做事素来干净利落,却从不多话,是个安静的性子。
卿潇坐在喜房中,也是没有心思在意唯一一个随她来到西凉的故国之人,满心想的都是昨日里见到宣尘的场景,以及今天云深拉着她走进太子府的场景。
三月在卿潇面前站了良久,才捧过一盘水果,恭声道:“公主,您用些果子吧,别饿坏了身子。”
卿潇摆了摆手,示意她退下,“不用了,我如今也吃不下。”
三月抿了抿嘴唇,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忽然响起的一阵敲门声挡了回去,她放下果盘,匆匆走过去开门。
来人是太子府的一名宫女,着装华美,面容姣好,因是在太子府当值颇久,心中不免有些傲气,所以对卿潇这个战败国和亲公主不甚尊重。
女子脚步极其随意自如的踏了进来,目光瞥了坐在床榻上的卿潇一眼,装个样子给卿潇施了一礼,傲慢道:“奴婢阿簌,见过太子妃,太子叫我过来与太子妃说一句,今夜太子在暖烟阁歇下了,太子妃好生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