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灵霄大殿一事过,便有络绎不绝的神仙前来崇吾山,说要拜见卿潇上仙。
一时间崇吾山几位奉茶小仙忙的不可开交,宣凌与玄真虽是好客,但是对崇吾山上的小仙也是关爱至极,他二人见到前几日奉茶小仙们劳累,遂直接施法封了山。
如此又苦了山下那些通报小仙,隔三五盏茶的时间便奉上一堆折子,说是哪里哪里的什么什么仙君,请卿潇上仙前去吃茶论道,什么什么的谁谁仙子,请卿潇上仙前去赏花喝酒。
宣尘干脆就直接将崇吾山方圆百里的地界都封了。
通报小仙称赞宣尘上神,实在特别委实英明。
卿潇在如沐尘风阁倒是清闲,日日赏花煮茶,练功奏笛,或是与宣尘一同在崇吾山中晃悠,就着月光举杯共饮,过得甚是潇洒肆意。
崇吾山封山的第五日,终到了卿潇上仙的拜师仪式,宣尘才撤下了封山令。
这日,崇吾山上日头高照,望着湛蓝如洗的天色,卿潇只觉心情复杂,今日过后,她可就是羲梵帝神的徒弟了啊!
前殿之上来了许多的人。想来也是羲梵帝神的名声响,又加之几日前容折告状一事闹得太大,令四海八荒对她这位卿潇上仙抱有极高的好奇心,于是纷纷过来想要一睹芳颜。
卿潇不曾想,自己一世为神一世为人,居然也会有这么受欢迎的一天,她心中十分欢愉,复杂的心情也暂时被她抛之脑后了。
但令卿潇意外的是,九华山来了素雪,她还带着书琴公主。望云山竟还是扶羽上神亲自前来,这令卿潇有些受宠若惊,除去这几位,烆陌君倒也带着忘忧来了。
听辰慕说是妖帝与蜃王同意了烆陌与忘忧的婚事,两人有情人终成眷属,前几年忘忧为烆陌添了一位皇子,今日拖家带口的来了崇吾山。
卿潇闻言,有丝惊讶,觉得自己沉睡千年,倒是错过了太多喜事。
将离将烆陌与忘忧带来了如沐尘风阁。
烆陌还是原来的那个烆陌,但却好像有了些不一样的感觉了,稳重了不少,也因有了担当,有了软肋,所以便不似从前那样凌厉与青涩了。
忘忧也还是卿潇初见时那个容貌绝城的那个忘忧,但多了些温柔在其中,他二人牵着一个七五岁大小的孩子,呈了他父母的容貌,这孩子长得乖巧可爱又极为精致。
烆陌说,他唤作空青,梦空青。
小空青礼节标准,见到卿潇,便向她行了一礼,“拜见卿潇上仙。”
她顿觉小空青很是可爱,便忍不住弯下腰揉了揉他的脸,不经意见到门边的一片衣角,一瞬而过,她却也猜得到屋外之人是谁。
烆陌看向她,脸上有些为难的神色,但也还是向她开了口:“卿潇上仙,烆陌此来,除去参加上仙的拜师仪式,还有另外一事。”
正起身来的卿潇身体一顿,随后恢复如常,她笑了笑:“烆陌君客气了,有事便直说,无需与我客气,那些天族虚礼就都免了吧!”
烆陌抿了抿嘴角,似在心中思虑了一些时候,才缓声问道:“你是君潇公主?”
“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我不愿做她,但却能体会到她的苦痛,所以一些该做的事情,还需去做的。”卿潇垂眸低声说。
“那……”烆陌却不知怎么开口了。
他今日是来做什么的?他二姐与姐夫千年前干了混账事,前些日子又跑去九重天告状,丢了西海的脸,也丢了蜃族的脸。他来,不过是自己想来为自己的姐姐做点事情。
可他又如何不知道,容折与梦知树千年前所做的事情,任卿潇如何好讲话,都不可能一笔勾销的。
卿潇见他不语,笑了笑,“烆陌君,我与你相遇相知,是朋友,那你也应当知道我的性子,并不是一个说放下就能放下的人。我明白你来寻我到底是为了什么,烆陌,我也晓得你不是一个不会思虑之人,无论如何,容折与知树千年前欠下我的,我会好好讨回来,但其他人,我不会也不能多做追究。”
烆陌目光中满是悲伤与惆怅,卿潇虽然说着依旧当自己是朋友,是一起在姻缘庙中玩乐喝酒的友人,但又怎会真的还与从前一样呢?
千年时光,沧海桑田。旧人心依旧又如何?终归是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卿潇与梦知树、容折有的,那是夺命之仇!而烆陌却是梦知树的亲弟弟。
时候变了,每个人的立场便可能不相同了。
烆陌没好意思继续说下去。
他领着忘忧与空青拜别了卿潇,转身欲走。卿潇唤住了他:“烆陌。”
烆陌顿步,转身看向她,见她眸子里含着些泪水,脸上的神情带了丝无奈。他略叹气。
卿潇道:“你能来看我,我很欢喜。我从来不会后悔那日撞了你,也不后悔将你带回安平王府。无论以后发生了何事,你都会是我的朋友。”
“……好。”
他带着两人出了如沐尘风阁,屋外隐着的书琴,才出现在卿潇面前。
她规规矩矩向着卿潇行了一礼,“书琴拜见卿潇上仙。”
卿潇早知她躲在屋外,也不觉诧异,不着痕迹地将眼角的残泪拭去,才目光沉沉地将她望着。
“不知书琴公主来找我,所为何事?”她问。
书琴张了张嘴,有些踌躇,最后还是将意图说了出来,“虽然书琴不知道千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听素雪师叔说,彼时我父君犯了大错,所以书琴特来代父向上仙请罪。”
“书琴不敢奢求上仙放过我父君,但求上仙能同意,让书琴为父王做些什么。”她遂诚恳跪下,“请上仙成全。”
她清楚卿潇的身份,也明白卿潇与自己的父君有些前尘往事。虽然她也不齿自己父君的始乱终弃,但她终归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出事,那是她的父君,自小教她礼教为人的父君,更是西海这一方的君主神明。
所以她恳请素雪带她一同来参加拜师仪式。如若可以,她愿意用自己唤来容折的性命,因为他于子民,确实是一位好君主,西海几万年来的繁荣兴旺四海八荒有目共睹。于女儿,更是一位好父亲。
然而她看轻了卿潇与容折之间的那段前尘往事,也高估了自己的能力。
卿潇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目光平淡,似乎还沉浸在方才与烆陌忘忧的忧伤之中。
她淡淡道:“所以,你是想让我放过你父君?”
“不敢,只愿上仙能让书琴代父受过,哪怕身死。”如用一个她,换一个西海,这倒也划算了。
卿潇感叹她这份情意的真真切切,令人动容。只不过她入世未深,还不清楚这其中的恩怨,只晓得一命偿一命,父债女偿,天经地义。
但她又哪里晓得,卿潇在意的又怎会仅仅是千年前容折害她的那一条命呢?
她要为自己讨要一份公道罢了,为千年前那个君潇公主讨要一份公道与清誉。
卿潇惆怅地将她望着,苦涩一笑,“我如何都想不清楚,为何之前容折害我,这四海八荒无一人替我说过只语片言,怎么如今,替他求情之人会这般络绎不绝呢?”
许是读懂了她话中之意,恐她发怒,书琴伏地的身子,离地面更加的近了。
“你回去吧!若想要替你父君求情,不妨去问问你素雪师叔,此事可还有什么周转之地。吉时将至,这拜师仪式也快开始了,快些去前殿吧!”
说罢,她衣袖一扬,轻纱朦胧间便已行至内间。
片刻之后,书琴从地上缓缓站了起来,微叹了口气,自嘲地笑笑:她该明白自己人微言轻的。
“并非是你人微言轻,”她身后忽然传来素雪的声音,“而是此事本就容不得任何人为容折求情,你怎么就不明白?”
她心下一惊,急忙转过身来,果然就见到素雪站在门口,一身白裙玉洁冰清、恍若天人。她低头轻轻地换了一句:“师叔。”
素雪眸光灼灼地望着她,显然神色不快,却极力忍着未曾发怒,她看了书琴良久,终将眼底的怒意化去,长叹道:“我便知道你一定是来了如沐尘风阁。”
书琴闻素雪话中温柔,心里却不是滋味,眼中也渐渐噙满热泪。她扑通一声向素雪跪了下去,复磕头,诚恳乞求:“师叔,师叔求求您,替我与卿潇上仙说句话,我不愿我的父君有事,求求您了。”
书琴虽不是素雪的徒弟,但也是她的师侄,见她这样卑微相求,往日里的朗月清风全然不见,素雪于心不忍。
她上前去将书琴扶起,又伸手拭去她脸上的泪水,苦笑道:“那时,我也不愿君潇公主离世。”
书琴愣住。
是啊,她不愿她父君有事,那素雪与素时,包括三皇子君苏尧他们又怎么愿意君潇离世呢?君潇自己又如何愿意永远消散在这四海八荒之中呢?
素雪拍拍她的肩膀,“我知晓你是一个好孩子,不然我也不会待你如自己的徒弟一般了。你需知道,这世间有许多事情是你改变不了也是你不能去改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