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祁和说:“我三年级的时候就被送到寄宿制学校,因为我爸觉得我妈对我过于宠溺,会把我骄纵坏的,所以不管我再怎么保证,我妈再怎么不舍得,他还是把我送走了,每年只有我在学校很努力很努力,表现非常出色,他才允许我回家,或者允许我妈来看我,我当时只有十岁,他把我一个人孤零零地扔在异国他乡。”
“从小到大贬低我,打压我是他最大的兴趣,不管是我的朋友,我的爱好,我想做的事,他一律都是看不上眼的,考大学的时候,我本来报的是电影专业,接到的录取通知书却是工商管理,后来我才知道,是他给班主任塞了钱,把我原来填写的那份给毁了,重新填报了一份交上去。”
“小时候我是很崇拜我父亲的,当时我外公要在恒辉集团给他安排一个职位,他拒绝了,当年房地产有多赚钱你是知道的,但他非要做互联网,就算所有人都嘲笑他,就算失败一百次,他也要第一百零一次的站起来,他说他不需要别人的理解。”
“我知道当年我父母结婚,所有人都觉得我妈是下嫁,我爸也是一个男人,他心有不忿,他想改变外界对他的印象,我都能理解,但这是他心里的死结,越往上爬就系得越紧,可是他不知道,当名利已经到达一个层次的时候,再追求这些所花的心力和得到的幸福就不成正比了,这是一场没有终点的赛跑,但他不仅仅是和自己比赛,还把周围所有人都拉下水,好像为了他那点可笑的自尊心,所有人都要变得和他一样不幸,但他始终没有明白,一味得往上爬并不能填满他心中的那个窟窿,这么多年他得到了很多,失去得更多,比如我的信任和尊重。”
许知恩一直在旁安静地听他讲述,心中倒也有几分感慨,人总是执念于赋予事情意义,似此才得以披坚执锐,不畏一切地朝着这个意义前行,但真正的意义是什么,却又太过抽象,没人能说得清楚,无法在现实中奉行,心中坚定的东西开始动摇,又开始陷入新一轮的迷茫和自疑。
“为什么忽然说起你父亲的事情?”许知恩虽然这样问,但心中显然已有了答案。
“以许总的聪明才智,应该已经猜到了吧,”宋祁和失笑道:“是,这件事就是我父亲,宋毅董事长,指使他的亲生女儿,我的妹妹策划的。”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了打压我啊,只要火星垮了,又可以让我回点科上班,又可以不对他们构成竞争,不是正合了他的意?火星的投资人眼睛都看着‘圈子’这个项目呢,花了这么久时间,耗费这么多资源如果什么都做不出来,打击他们的信心是必然的。”
许知恩对自己的定位始终是一个勤恳干活的小兵,虽然也曾身居高位,但于经营之道是一窍不通的,她不知道起一个新项目会有这么大的风险。
“只可惜我那愚蠢的妹妹多此一举地出卖她的盟友,要不是这样我还真找不到人背锅呢。”
“宋总,”等他自己把事情的始末说出来,许知恩才说:“有件事情,我想拜托你。”
“什么事?”
“能不能...能不能不要对贝佳提起诉讼?她还年轻,这次真的只是一时糊涂,还有和麦V工作室的合约......”她话还没说完,就被宋祁和打断了,“我说了这么多,最后你还是在担心他的事?”他冷冷地说。
“你的心肠是石头做的吗?你那没用的同情心,什么时候能分给我一点?”
许知恩一愣,她觉得宋祁和这次好像是真的生气了,毕竟他刚刚如此情真意切地说了一大堆话,她表现得这么无动于衷,是有些不近人情。
“可是...”她又硬着头皮说了一句:“你也知道这件事不是贝佳一个人做的,把所有责任都推到她身上是不是有些不公平?”
宋祁和闭上眼睛挥了挥手,不愿同她再谈:“你出去吧。”
一天之后,许知恩带着公司的最终决定去了麦V,她本来不必这么做,但她确实想亲口传达。
迎接她登门的还是蔡琳“知恩姐?”她惊讶道:“你怎么来了?你好久都没来玩了。”
“王泽凯,在吗?”许知恩问。
“他外出了,你来之前没有跟他约好吗?”蔡琳问道。
许知恩一时语塞,被蔡琳这么一问,她忽然发现,在不知不觉中,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如此生硬了。
“没关系,我等他。”
“知恩姐,你是为贝佳的事情来的吗?她今天没来上班,但我们都听说了,这次是不是真的很糟?我们是不是要赔很多钱?工作室会不会破产倒闭啊?”蔡琳到底还是个没有经过大风大浪的小女生,紧张地问了一连串的问题。
许知恩简短地回答了一句:“不会有事的。”
她在麦V的办公室等了一个下午,快下班的时候王泽凯终于回来了。
“公司可以不起诉贝佳个人,但会提起和麦V关于项目外包的劳动仲裁,麦V需要承担火星视频因为这次事件造成的全部经济损失,还必须...还必须开除贝佳。”
许知恩说前半段话,王泽凯一直沉静地听着,等她说到“必须开除贝佳”,他立刻有了反应,抬起头直视着她问:“为什么一定要开除她?我让她做别的项目就可以了。”
“她这是失信行为,只要她还在你们公司,就有接触到火星项目的可能,就不能保证不会侵害到我们公司的利益。”她耐着性子回答。
“那如果我和你们解除合约呢?”
“什...”许知恩气急:“你已经要承担一大笔赔偿了,你确定你还要丢掉火星的案子,付一大笔违约金吗?”
她知道王泽凯是个烂好人,但真的没有想到这世上还真有人愿意为了别人做到这种程度。
“这个圈子很小的,我如果真的把她开除,她的设计师生涯就结束了。”他激动地说。
“王泽凯你能不能站在我的立场考虑一下?我和公司磨了一整天,这是我能争取到的最好的结果了,是,她是丢了工作,但至少不用坐牢,不用留案底,这件事不管前因后果是什么,终究是她做下的没错吧?没有人冤枉她。”
这时贝佳突然开门进来:“什么都不用说了,我走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