奕訢有些觉得自己是个懦夫。明明知道萨克达皇后喜欢自己,却根本不敢面对。
这天,奕詝过了看萨克达皇后,萨克达皇后仍然在算后宫的账册。
奕詝说:“你打算盘的手法很漂亮,不过你没必要算这些,费心费力。”萨克达皇后放下手里的账册:“习惯了。在潜邸的时候,每天都打,现在在宫里,就忍不住想拿出来算算。”
奕詝说:“一个女子却喜欢钻研算法,你脑子里仿佛就装着一把算盘,心算也十分了得。如果以后有了孩子,一定要像你。”
萨克达皇后听到孩子两字,有点失落。奕詝在前朝也十分忙,国库的亏损原因还没有查清楚。赋税属户部统筹。
皇上说:“国库的压库银一直是八百万两,之前为了赈灾挪用的,现在必须把不够的补回来。山东的税还有黄河泛滥受灾的几个省都要交税,但是户部必须拿出一个方案,让地方的乡绅富户出钱。
税法是一个国家的大制度,要想弄出一个让所有人都接受的改革方案不是一个简单的事。户部里有穆彰阿的门人旧吏,也有一些激进的汉人官员,有保守的,也要图新的。户部的官员都坐在一起,聊不出几句,就剑拔弩张,骂开了。
几方势力都不肯让步。奕詝实在很为难,想听听大臣们的意见,说话的还没有说完,座位上的就一个劲的吹毛求疵,根本谈不成。要拿出一个案子来,就必须得罪人,到底得罪谁,是让奕詝为难的。
把没有处理完的重要的文书带回养心殿是奕詝的习惯。
奕詝刚刚坐上皇帝宝座他很希望萨克达皇后能凭借自己早年对皇上的了解,给自己出出主意。
奕詝是朝堂里的事累得够呛,萨克达皇后是为了后宫巨额开支的事费尽了心。两个人颇有几分同甘共苦。
萨克达皇后听奕詝说他在朝里的情况,然后给奕詝出主意。
奕詝说:“朕听你的分析还真有几分道理。”
奕詝慢慢得说:“其实这件事也不难,朕一天到晚骂这些乡绅富户良心被狗吃了。要是哪里有了灾,朕就要赈灾,现在国库没有银子。
改税制啊,其实是让乡绅富户去赈灾。把贫民该交的税分给乡绅不就可以了吗。乡绅要么主动减租,要么多向国家交钱。”
奕詝说:“朕已经让奕訢在军机处行走,着力解决这件事。”
奕訢说:“佃主把地租降低一点,佃农就有活路了。皇上可以下令截留南方运来的漕米赈济,并且命令各州县官员劝导地主减租作为救济的任务。”
皇上下诏:“向各省发官文轻减田租同时截留了运到京城的槽米来赈灾。”
奕詝当了户部尚书,后宫和前朝的交集总是免不了的。萨克达皇后不止一次和奕詝提起:“把后宫连在一起,不是什么好事情。”奕詝却总是有各种各样的理由。
三更时分,奕詝就要起来准备上朝了。奕詝几乎一夜未睡,萨克达皇后也刚睡了不到一个时辰。算上萨克达皇后挨鞭子以前的时间,两个人几乎有三个月没怎么好好说过话。
萨克达皇后说了好多。东拉一句,西扯一句。奕詝听着没头没尾的。奕詝本来已经困了,可是熬着听她说了几个时辰的话以后,又睡不着了。萨克达皇后睡地模模糊糊,突然坐起来。
奕詝说:“什么时候添了梦游的毛病了?”萨克达皇后说:“奕詝,明天早点回来,你让我做的香囊我做好了,就在梳妆台的抽屉里。”
奕詝才明白过来:“原来不是梦游。也不像是说梦话。”
奕詝打开梳妆台的抽屉,果然有一个香囊,上面绣的是匹马。”奕詝笑着:“还是个小马驹,连马鬃都没有。”
奕詝把萨克达皇后扶起来:“醒醒,起来穿上睡衣,伸胳膊。”把睡衣给萨克达皇后套上以后,奕詝才出发。
奕詝回养心殿换上官服,坐上了官轿。奕詝想:又像以前一样和我撒娇了,应该不生我的气了吧?
奕詝自言自语:“可能是太久没有和我说话,想我了,才这样。再过两天再想起我打了她,说不定又要恼起来。”随从问:“大人有什么吩咐?”奕詝说:“没什么。”
奕詝刚回来,雨那么大,随从打着伞,奕詝还是淋湿了。奕詝突然想起杏贞来,不知道她现在有没有在搞怪。
于是走到储秀宫,果然看到她打伞站在雨地里。只见那只猫头鹰闭着眼,立在储秀宫院子里低矮的树枝上,她擎着伞,和那猫头鹰都躲在伞下。
奕詝远远看着。随从问:“要不要让兰常在回去。”奕詝刚在朝堂受了一肚子气,此时也耍起脾气来:“甭管她,走吧。”
奕詝刚走,英嫔就过来了。从她听说奕詝回来了,她就一直寻着奕詝的足迹。
英嫔大声说:“哟,这是干嘛呢?兰常在。”秋雨如注,兰常在感觉自己的油纸伞是那么脆弱。英嫔对身后的太监说:“兰常在这么累,还不赶紧帮帮她。你去把那只死鸟给捅醒。
让兰常在也好早点回去。避雨。”这个太监并非是一般的太监,而是英嫔的远房表弟,因为犯了事被判了宫刑。
这太监走过去,掰了一个手指头那么粗的树枝,在猫头鹰的身上狠命都抽了一下。猫头鹰叫了一声,却还没有睁开眼。杏贞说:“住手,你是谁?敢打我的猫头鹰?”
太监说:“甭管我是谁,我偏要打。我告诉你,没打你就不错了,起开!”兰常在丢了伞,两只手狠命拽住他的手。
奕詝向前走了几步,又转过头。奕詝自言自语:“疯丫头,就是不让人省心。”刚走到拐角处,就看见一个男人把掰着杏真的手把她使劲向后一推。
奕詝那句“住手”还没有来得及说出来。杏贞脚底踩着软泥,重重摔在地上。
奕詝赶紧冲过去,杏贞身上脸上都是泥水。太监呆了一下,撒腿就跑,被奕詝的随从逮住了。
廊上英嫔本来正抱着胳膊看萨克达皇后的笑话,这时候见了奕詝,脸也绿了。
赶紧跑过来嘘寒问暖。奕詝想把杏贞扶起来。杏贞说:“屁股疼。”奕詝还怪她:“这么远,还要我抱你,真是!”
随从打着伞,奕詝抱着萨克达皇后到了西偏殿。
娟子一看杏贞身上都是泥水,赶紧给夫人拿换的衣服。奕詝说:“可能是摔重了。先让她躺下,一会把被褥也换了好了。樊易,你去请大夫来瞧瞧。”
奕詝去屏风后换了衣服,嘱咐了兰常在几句,叫她不要再任性胡闹,前脚刚离开储秀宫,后脚钟粹宫的太监便来了,萨克达皇后小产了。
奕詝去一瞧。呆了!奕詝坐在床沿上:“什么时候觉得身上不好的?为什么不早点叫太医来瞧?”
莺歌还抹着眼泪:“两个月以前。”奕詝吼了一声:“她自己不留心,你们也不留心!”
莺歌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皇后娘娘身子一直不好,万岁爷又不是不知道。”
话虽然不中听,却是事实。奕詝也不敢轻举妄动,只等着太医开了药,萨克达皇后也换上了干净衣服。这个康慈皇太妃一直念叨:“皇上,也不要太难过。
皇后本来就身体弱,哎,虽然是意料之外,却也在情理之中。皇上的妃嫔众多,子嗣还是有机会的。”
奕詝看到钟粹宫的宫女都哭哭啼啼的,心烦,打发她们到外面哭去。来看热闹的宫女太监们都打听是怎么回事。
因为奕詝的妃嫔一直没有怀孩子,紫禁城里一直有谣言:奕詝根本生不出孩子。
现在这个谣言突然成了假命题。丫头婆子们都感觉有点无趣。只等着有没有好戏看,一直不肯散去。
英嫔敲了敲门,没有人应,她深吸一口气,推门进来了。只见奕詝正坐在床沿上落泪。英嫔刚吐出:“三爷,我……”奕詝又一行泪落下:“滚!”英嫔还杵在那里。
奕詝歇斯底里地喊了一句:“滚蛋!”这句话带着哭腔,声音那么大,宫女太监在大门口都听得一清二楚。
这下人们都相信了:奕詝可以生小孩。只不过他没有娶上争气的姨太太。丫头婆子们又热闹起来。
一个老嬷嬷说:“哎,正是的,要是那个丫鬟惹了夫人,可不就是‘滚蛋!’那丫头就得卷吧卷吧铺盖卷走人。没想到,对英嫔娘娘也是这句话。”
大家都深深认同。又一个老嬷嬷说:“这要是儿子,那就是真正的嫡长子。庄顺皇太妃听说了,并没有说什么,仍旧只是拿着念珠念经。
庄顺皇太妃的老丫鬟说:“夫人又得宠,要是孩子真生下来那还不得心肝一样宠着。”
庄顺皇太妃睁开眼睛:“这雨实在蹊跷,明明已经九月了,怎么会突然下起这么大的暴雨。又突然这么快就停了,这是天意,这个孩子不当留。”过了几个时辰,奕訢的瓜尔佳福晋来了,瓜尔佳福晋已经怀孕快三个月了。
瓜尔佳福晋很焦虑,问在门口候着的:“到底怎么回事?”
莺歌一边哭,一边把事情的始末说清楚。瓜尔佳福晋大致知道了。瓜尔佳福晋敲门:“皇上,皇上,让我们进来看看皇后娘娘吧!”
奕詝不语。萨克达皇后突然被吵醒了,咳了两声。睁开眼,看到奕詝坐在床边,脸上挂满了泪痕。
萨克达皇后想问他怎么了,却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奕詝不知道怎么和她说这件事。沉默了一会,奕詝说:“咱们的孩子,现在没有了。”
奕詝起身,打开门,对棠夏说:“恭王福晋,你去看看皇后吧。”
萨克达皇后突然间感觉脑袋都要炸开了,她不知道这是不是梦。自己明明已经怀了快七个月,再有两个多月就可以临盆了,怎么可能!
萨克达皇后两眼发直,目光无神,脸色煞白。
瓜尔佳福晋看她这个样子,自己也哭起来。可是萨克达皇后却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
送子娘娘突然想起富察家了,送错了地方,给她这个福薄,注定无子的人送了一个孩子。可是,她却就这样糊里糊涂的……
瓜尔佳福晋一边哭一边埋怨:“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只说了这一句却再也说不出来了。
只是在那里哭。萨克达皇后看到恭王福晋已经怀胎三月的肚子,心里更是伤感,扭过头去,只默默地流泪。萨克达皇后甚至连哭出声的力气都没有了。
奕詝和奕訢一直在门口,静静听着恭王福晋哭泣,听着萨克达皇后低声啜泣。
心中悲戚万分,忽然奕訢的肚子咕咕叫起来。奕詝从早上开始就一直没有吃饭,萨克达皇后出了这样的事,更是连一口水都没有喝。
奕訢也刚刚从军机处值房回来,也是饥肠辘辘了。这样的时候,自己的肚子闹出这样的笑话,真是让人啼笑皆非。
安德海赶紧说:“皇上,恭亲王都累了一天了,还没有吃东西。我这就去准备。”
燕舞听到这话,也抹抹眼泪:“我这就把东偏殿收拾出来,让小厨房做点东西来。”
过了一刻钟,就都收拾准备停当了。马齐和奕訢都来到东偏殿坐下。奕訢端起酒杯喝了一杯,泪却再也忍不住。
奕詝也喝了一杯,看奕訢哭了,又想起萨克达皇后喜欢奕訢,心里竟起了几分恨意。马齐说:“你的福晋和孩子都好好的,你有什么可哭的,该哭的人是朕!”
奕訢也来了气:“哥,你还好意思说,是谁总是和别的女人亲亲我我,是谁总是动不动就冷落她。她的古怪性子,大部分原因都是因为你……”这句话击中了马齐心里最薄弱的地方。
奕訢见奕詝皱着眉头不说话了,知道自己又失言了,此刻一时也想不到什么好话来补救,心里起了悔意,直往自己肚子里灌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