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光三十年十月,皇上下旨在京城之外建十所地方“官钱局”,这其中就有京畿,京畿管钱局暂时交给奕訢主管。
“官钱局”主要是兑换银钱,调节钱价和倾熔银铤,经营货币兑换,代理省库,从事存款、放款、汇兑、贴现、购买生金银的。
经过了一个月的磋商,京畿巡抚衙门终于在十月底发布了告示:明年开春兴建京畿“官钱局”京畿布政司藩库已经准备好了要拨出的九万两白银。
紫禁城的储秀宫里,杏贞在暖房里好好地焐着蛐蛐卵。为了给皇后娘娘一个惊喜,博皇后娘娘一笑,杏贞想出了人工孵化蛐蛐这个点子。
这个冬天杏贞为了她的这两只蛐蛐可没少费心思:夏天把蛐蛐放在花盆的土里,蛐蛐在土里产卵。
入秋之后,杏贞就把那土放在暖炕上,每天叫人洒水,用松软的土盖在卵上。这卵到现在还是纹丝不动呢!
杏贞并没有放弃努力,十月十八这天,小李子给蛐蛐卵浇水的时候,突然发现土里有东西在蠕动。
杏贞也惊奇地围过来。小李子说:“快了,快了,再过个七八日,就孵出来了。要是运气好啊,说不定正好是个初一十五吉利日子那天孵出来呢!”
兰常在人工孵化蛐蛐这件事,不知道怎么地就传到奕詝耳朵里了。
十一月初一这天,奕詝一下朝就来储秀宫了,杏贞早早就在守在暖房里了。奕詝看到打着哈欠熬出黑眼圈的杏贞,觉得有些好笑。
杏贞一直盯着土:“没有啊,还没有啊,小李子你是不是一直在哄我。”刚想向小李子发脾气,一回头见奕詝来了。
奕詝一直等到早膳,都没有孵出来,今天初一早膳之后要去皇太妃请安。奕詝安慰杏贞:“要是过会孵出来就看不到了,再过几天孵出来才正好呢!”
没想到刚从寿康宫出来,玲子就跑来告诉杏贞:“兰常在,蛐蛐孵出来了。”
杏贞一听,撒腿就往储秀宫跑。
萨克达皇后叫她:“兰常在,慢点跑,地上滑,要摔跤的。”
杏贞折回来,特地请皇上和皇后娘娘一起去看看,奕詝带着几个妃嫔朝储秀宫出发。
英嫔在一边咬牙切齿:“小狐狸,就她会装乖。”
杏贞弯着腰仔仔细细地盯着那两只。杏贞终于直起身子来:“唉,等了这么久,跟蛆一个样子啊。”
奕詝把她扯向后面:“你怎么那么粗俗,蛆会叫吗?蛆能长出翅膀吗?都是你一直挡在前面,我都没有好好瞧。”
杏贞撇撇嘴:“你再瞧,它们也是蛆的样子。没用的!皇后娘娘……”杏贞一回头,萨克达皇后已经不见了。
杏贞无奈:“唉,皇后娘娘又神龙见首不见尾。”
奕詝说:“两只虫,我分你一只,男左女右,那要右边的吧。”杏贞和奕詝都弯着腰,看两只虫。杏贞想:“两个人,两只虫“和“一人一只虫”不一样吧。
皇后娘娘走着走着,脚步慢了下来。莺歌问:“皇后娘娘有话让我带给兰常在?”
萨克达皇后说:“没有,我只是想到她回头看时,没有我,大概该伤心了吧。”
像蛆一样的蛐蛐卵渐渐长大,娟子把两只卵放在蔬菜叶,怕他们太干燥每天给他们撒水。
杏贞看着它们渐渐长出脚,然后长出翅膀,颜色越来越深,最后变成了黑色。
杏贞问小李子:“为什么不叫呢?”
小李子说:“,小主,这虫要满一个月才叫呢,等等咱们回太原府以后了,那叫声比秋天的蛐蛐还细腻还好听呢。”
杏贞人工孵出了蛐蛐这一创举自然要向皇太妃炫耀一下。杏贞正厅东侧穿廊而过,再沿一条绿竹夹道的斜径行至院中,院中山石蜿蜒,就是皇太妃的寿康宫。
五开间硬山带耳房、廊,前出三开间歇山抱厦,屋子不小就是有点空,康慈皇太妃总是不见人影。
这天晚上,奕詝回来的路上,想起杏贞在做什么呢,就来了储秀宫。
杏贞正站在桌前,一听到奕詝来了,慌了神。
奕詝一脚迈进来:“兰常在,干嘛呢?”
杏贞遮遮掩掩的:“没干嘛。”
奕詝躲开她,自己走到桌前:“你……”杏贞说:“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好奇,以前见钟表铺子的修钟匠修过钟表,我就想自己拆开看看。结果……”
奕詝看着桌上一堆零件,无奈:“算了,我明天叫人去修好了。”
杏贞低着头:“刚才有三个零件找不到了。”奕詝说:“你啊!你就知道糟蹋东西。”
杏贞一屁股做在椅子说:“四哥,内务府不知道有多少好东西,我见都没有见过,还怨我糟蹋东西。你答应给我的望远镜到现在还没有影呢!”
奕詝累了一天了,也没有好气:“宫里的造办处自鸣钟作坊,才有专门维修欧洲机械钟表的西洋人。你看看你,哪里有妃嫔的样子。”
杏贞站起来:“我就是只知道胡闹怎么了!”说完就光着脚跑到床前,扑倒在床上哭起来了。哭了一阵,又站起来,只光着脚跑到衣柜前。
奕詝问:“你又干嘛?”
杏贞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找衣服:“我自己哭会总行了吧!”
奕詝把她手里的衣服拿过来。奕詝说:“伸手。”奕詝帮她把衣服套上了。
杏贞抹了抹眼泪:“娟子,备车。”奕詝帮她把鞋拿过来:“穿上吧。地上虽然有地毯,到底是寒冬十月的。”
穿戴整齐了,就这么走杏贞真不甘心,一定有撂下一句狠话,正想着说什么。
奕詝拿帕子给她把眼泪鼻涕擦了:“走吧,你不是要看珍宝吗?我带你去数数我的家珍。”
杏贞很兴奋:“这里有密室?在哪儿,不会在床底下吧?在床底下,我晚上可睡不好了?还是在夹墙缝里?”
奕詝捂住她的嘴:“别声张。小心招贼。”奕詝拉着杏贞走到廊上,突然停下了。杏贞问:“不会吧,埋在池塘里?”奕詝回头瞪了她一眼。
他们来到自己府里的后罩楼的大门前。杏贞说:“来花园看雪的时候也经过这,就是大门常关着,还真没来过。”
奕詝说:“一般人都不来这。这闹过鬼。我姑姑吊就是死在这楼里的。”杏贞说:“快打开。快打开。”奕詝拿出钥匙,打开了。
奕詝带着钥匙圈,打开一间屋子,点上灯。杏贞一看,“啊!”一声尖叫。
奕詝拉着她走到前面摸着棺材盖:“这是上好的金丝楠木棺材。
杏贞看到“双龙戏珠”和“五囚捧寿”浮雕。
奕詝扫视一眼博古架说:“带盖缠枝牡丹纹梅瓶,玉壶春瓶,青花花卉纹双耳三足炉、青花缠枝花卉纹荷叶小盖罐,青花匝。
你还真有办法,竟然淘罗出这么多好东西。你啊,净把心思放在这些的东西上。”
杏贞不说话了,脸上却有一丝得意,仿佛奕詝在夸自己。
奕詝拉起杏贞的手:“走吧,别愣着了,走,吃饭去了。”
杏贞轻蔑地笑了。奕訢对杏贞刚才笑他很窝火,吃完饭,哥哥去书房了以后,奕訢拦住了杏贞。
奕訢说:“你刚才为什么笑我?”
杏贞说:“你只淘罗到了这些东西就这么得意,有人就不会这么肤浅。成化藏文杯、弘治双龙戏珠盘、嘉靖青花婴戏纹盖罐、嘉靖青花福寿康宁纹大碗、万历青花梵文莲瓣形盘。
即便是在京城,淘罗到这些东西也不容易吧,人家也没有这么得意。”
奕訢一听就知道她在说的是五阿哥。奕訢说:“身份不一般,自然有人巴巴地拿着好东西送给他去。”杏贞撅着嘴:“才不是,都是他自己淘的,没权又不得宠,谁巴巴地去送呢?”
这时杏贞才注意到奕訢阴着脸看着她。奕訢略沉默了一会,说:“你不要忘了你是谁,虽然……”奕訢细细一想,没有圆房的事也不该从自己这个小叔子嘴里说出来,一时断了下句。
杏贞向窗外望去,看着天上的残月,痴痴地说:“我究竟也不知道我是谁!”
说完就快步走了。进入九月,奕訢在也可是忙起来。在相对安稳的京畿,还不至于出现什么大的战役,可是要动点真格,才好和朝廷要军饷。
所以就有了这次军事演习。这次演习最难的部分就是从保定把大军带到京畿与内蒙六盟的交界处,一路上杂事繁琐。
奕訢只是个小头目,监督士兵们工作的任务,他自然逃不了。到了晚上,要扎营了。军营四周要围起一道临时的木墙。
奕訢举着火把,拿着鞭子:“砍好的两排树干呢?跟你们说了一排长一排短,猪脑子啊?”
士兵们把树干底下烧焦以后埋二分之一入土,长树干排成紧密的一排在外,短树干排成一排在内。奕訢嚷着:“两排树干之间架上木板,架上板子,你聋了?分上下两层。”
营帐终于扎好了,奕訢召集士兵们:“严禁士兵在各个营区之间乱窜,本营区以内也不许各个帐篷乱跑。谁乱跑,打谁板子,行了,散了,起灶做饭,吃了饭回去睡觉。”
士兵们都吃起来了,奕訢像想起来什么了,急急忙忙赶到马厩去。奕訢一把揪住喂马的士兵的小辫子:“糊涂东西,这几匹是整个太原最好的战马,没有一顿吃的不是小米!要是它们拉肚子了,我饶不了你。”
看着那士兵跪在地上,奕訢又有些心软了:“行了,你也去吃饭吧,省得一会什么也没有了,又要饿一宿。要走的路还长呢!”
奕訢不在家,只有杏贞和奕詝两个人吃饭,也没有什么太多话。杏贞连玩蛐蛐的兴致都没有了。
奕詝给杏贞买回来两只画眉。奕詝眉开眼笑地说:“皇考最喜欢玩鸟,他调教了六只会叫同一种语调的画眉,跟宫廷里排练好的歌姬似的。要不你也试试?”
杏贞接过鸟笼子,终于笑了:“奕詝帮我打造两个更好些的鸟笼吧。我想把它们两个挂在储秀宫的回廊上。”
奕詝笑着答应了。奕詝看着杏贞的侧脸,说:“朕听说早逝的三哥奕纬总左手提着个鸟笼子里面是两只百灵,右手牵着一条西施犬。
穿着马褂,提着鸟笼,哼着曲子,嘻嘻哈哈。”
杏贞突然止住了笑,转头看着奕詝,她在奕詝的眼神中看到了对过去的追忆。杏贞并没有说什么,静静等着奕詝继续说下去。
奕詝望着杏贞说:“这些宫里日子渐渐惨淡了,皇族繁衍,人口越来越多。妃嫔们只会享受,不会节俭。
总是叫嚷着月钱不够,再多的月钱也经不住天天挥霍。由奢入俭难,一旦养尊处优惯了,花销越来越大。”
杏贞看着他:“皇上……”
奕詝语重心长:“宫里入不敷出,开支窘迫。越是不管,越是胡作非为了,早早地挥霍完了月钱,倒去外面赊账,丢紫禁城的脸面。”说到这里,突然停住了。
奕詝对杏贞不同寻常,这杏贞是知道的,虽然不知道到底为什么。可听了这些话,倒有几分懂了。
一个男人再有能力,处理家事也会有几分不便。杏贞并不急着应承下来,奕詝说:“好了,不说这个了。”
杏贞本来就吃不惯京畿菜,奕訢走了以后,胃口更不好了。刚坐在饭桌前,杏贞就不高兴了:“熏猪肉、酿粉肠、过油肉、喇嘛肉、炒蝴哈羊肉、拨鱼,每天都是这些油腻的!”
奕詝说:“你多少吃一点,我已经让人找会做京菜的厨子了。”
杏贞一听乐了:“就是啊!奕詝,你想要是每天吃这些,杏贞的脸就变成猪头脸,那还得了?”奕詝说:“你还好意思说猪头脸,最近不好好吃饭,脸都尖了。”
吃过了饭,储秀宫里也没有太多的事,年底了全国事物繁杂,奕詝在御案前批阅奏折,杏贞在榻上靠着炕几读《千字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