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肠小道上,有放羊地小童赶着几只羊在前面走着。寒风瑟瑟,枯草随风摇摆,满目苍凉。薛睿喆主仆三人走在其中,三人身上都穿着素服,看到三人的农人立时便明白三人是来上坟的。
人说长辈长眠之地须得风水好,薛家所在的这处村子四周不依山不靠水,光秃秃一马平川,算得上这十里八乡最好的一处宜人长居的地方,偏偏要找适于长辈长眠的墓穴很难。
尤其薛睿喆那个不知名姓的娘是卖给薛家做妾的,一个做妾的是没资格葬进薛家祖坟的。对此薛睿喆没有计较,在他看来人死灯灭葬于何处没甚关系,相信若是他娘若是还活着也不希望葬进薛家祖坟,未来几十年几百年都要同杀她之人睡在一处,那种情况只要想一想都能让人怨恨滔天。
当年,薛地主对薛睿喆亲娘还有几分感情,尽管怒杀了她还是给她找了一块葬身之地,只是那里距离薛家太远,走路要走上两刻钟,周围葬了不少孤魂野鬼……
主仆三人在太阳西斜时到了墓地,摆了瓜果点心,上了香烧了纸又洒下纸钱,这些洒掉的纸钱是贿赂周遭地野坟,用以防备亲娘在地下被野鬼欺负。
薛睿喆不信这些,那些全是两个小厮准备的,他也没有反对,毕竟是两人的好意。
在坟地跪了一刻钟,薛睿喆没有流一滴泪,倒是两个小厮哭得差点背过气去。他倒是忘了,这两个少年很小的时候就被卖了,不知爹娘在世否,不知自己可有兄弟姐妹,他们从小就跟着他,三人一起长大,自己的生身母亲在二人看来也是等同于母亲的存在。
他没有出声安慰,因为他发现那个温柔美丽的女子在他脑海里已经渐渐只剩一个影像一个轮廓,他记不起对方长什么模样了。
从坟地上回来太阳已经西斜,眼睁睁看着就要落入地平线。待走进村子,人脸已经看不清了,看不清人脸却不防备能听到,薛睿喆早就知道这个时代人吃过饭没什么事就喜欢聚在一起聊东家长李家短的,但他没料到天气这么冷,竟还有人为了八卦毫不在乎。
因此那些谈论薛家的话一字不落的飞进薛睿喆的耳朵里:首先,是薛府的长孙元宝发现了爷爷和表姑姑抱在一起;丑事遮不住了,两个长辈竟然威逼利诱孩子让他不许把自己看到的说出去,偏巧那些不足为外人道的话被刚从外面办完事的薛家大公子听了个正着,可以想见那位是怎样的闹腾;薛夫人在得知儿子撞破自己外甥女跟自己男人的丑事后被亲生父亲狠狠甩了一个耳光,护崽的心占了上风,将自己外甥女连同薛地主一块儿掀了老底,一家老小瞬间打成一团……
人贱自有天收,薛睿喆没想到自己什么都没做就把这一家给祸祸了。到底是这一家人运气太背还是自己运气太好?
“公子,咱们怎么办?”立方有些害怕。
“不用管。”薛睿喆说:“反正明天就走了,今日回去把该收拾的都给收拾了。”
“是!”
三人回到薛府,府里已经掌灯,明明人来人往却听不到半分人声。到了听荷轩,却见里面灯火通明,走近了才见薛少夫人带着儿子元宝裹着大氅坐在正厅。
“大嫂!”薛睿喆拱手为礼道:“嫂子这会儿来见弟弟是有什么事要吩咐?”
薛少夫人不着急跟薛睿喆说话,而是跟身边的丫鬟说:“带小公子先回去,我同二公子有话说。”
丫鬟忙抱了元宝要走,小元宝拉着母亲的衣角对薛睿喆说:“我不愿意。”
薛睿喆一脸茫然,丫鬟却抱着小孩直接离开了。他问薛少夫人,“元宝说得这是什么意思?”
薛少夫人一脸痛苦煎熬,“今日府里发生的事情你听说了吗?”
“有耳闻。”薛睿喆坐到嫂子旁边的椅子上。
“我听了这些龌蹉事一时想不开跟元宝说让你把他带走,这孩子……”
“元宝还小,这么早离开父母他会害怕。”薛睿喆不由得沉下脸来道:“况且弟弟一个大男人哪会照顾孩子?”
薛少夫人笑,“不过是气话而已,这孩子当真了。”
薛睿喆跟着笑,“这样的话嫂子还是少说为妙,不然元宝就跟你亲了,哪个孩子敢亲近一个随时会抛弃自己的娘?”
薛少夫人的脸色转为难过,“可是……公爹他怎能同表妹……这让元宝以后怎么自处?若是表妹生下一儿半女,以后元宝是要看做长辈还是同辈?”
薛睿喆没想到这一层,他不由得摸摸鼻子,道:“表妹既做出了这种事那便不是正经亲戚了,只是表妹娘家终究也是母亲的娘家,倒不好论。”
薛少夫人蹙眉,一脸纠结。
“嫂子,这不该你多想的。”薛睿喆本就不会说什么宽慰的话,只得转移话题道:“嫂子,我明日就离开家了,以后你能少管父亲母亲的事就尽量少管,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好好把元宝养大,这才是正理。”
薛少夫人精神恍惚的点头,待薛睿喆话落她才如梦中惊醒一般道:“你明日离家?”
“是。明日一早就走。”薛睿喆说。
薛少夫人从袖里摸出两张银票,道:“原本这些是想给你在家时用,没想到却成了临别盘缠。”
薛睿喆没跟薛少夫人客气,结果银票看了一眼,竟是每张二百两的银票。
“嫂子,这太多了!”薛睿喆大惊。
薛少夫人叹息一声,“这个家苛待你良多,幼时嫂子不在也不多说。如今你二十有余即将成家,家里这些个长辈却似聋了哑了一般不曾为你张罗。长嫂如母这件事也该由我出一份力,可你也看了,婆婆防备我,公公也不重视我,至于夫君不过因我娘家得力不敢轻易得罪我,我在这个家不能为你说上话……”
“嫂子,嫂子你别这样说。”薛睿喆愧疚不已,就在几分钟以前听到这位长嫂要他带上小侄儿的时候,他很防备,不止防备他甚至非常嫌弃。可是她这样说了,那之前自己的嫌弃也好,防备也好都跟薛家那三口一样,令人厌恶。他又想起两年前离家赶考,若不是嫂子,自己哪有现在这般底气,敢在薛地主面前和薛夫人面前以及那位同父异母的长兄面前多嘴。
“二弟,嫂子说这番话也有私心。”薛少夫人一脸愁苦、担忧,“若有朝一日薛府落难,其他人你都可以不管,嫂子只求你能在你侄儿落难的时候拉拔一把!”
薛睿喆不再多说,只将银票收起来,然后道:“若真有那一日,我这做叔叔的绝不袖手旁观!嫂嫂放心!”
薛少夫人终于完成了一件心事,她站起身道:“明日大约来不及送你,二弟此去定要鹏程万里、前程似锦。”
薛睿喆站起身,随着薛少夫人的脚步亦步亦趋,道:“借嫂子吉言!”
“还有你的婚姻大事!”薛少夫人走至门口,道:“人这一生,寿几何?财几何?功名利禄皆是虚,血脉相连始为真。”
薛睿喆拱手为礼,“嫂子放心,我已着人寻良缘了。”
“那便好。”薛少夫人道:“二弟,你以后要对妻子好,少年夫妻老来伴,不要在年轻的时候伤透了妻子的心,老了两房别居像公婆那样。”
“是。”薛睿喆拱手为礼,他将薛少夫人送到走听荷轩的岔路口才停住脚步。
目送薛少夫人离去,薛睿喆叹息一声,心想:好女子都被糟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