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羽咬住下唇,“大小姐要我做什么?”
纪烟雨一字一句道:“我要你把费氏引到枕霞亭!”
翠羽忙摇头,“奴婢不敢啊,回头,回头,大少奶奶会要了我的命!”
纪烟雨掐起她的下巴,“别以为你是裴府的丫头,我就没办法!我们侯府随便找个借口,一样也能要你的命!”
翠羽眼眶一红,吓得抽噎起来。
纪烟雨让她哭了一会,方拍了一下翠羽的肩膀。
“你是家生子?还是单一个在这里?”
翠羽低声泣道:“奴婢是自己一人在这儿,卖的死契。”
不明白这位侯府千金怎的忽又变了脸。
纪烟雨微微一笑,“翠羽,你是在费氏身边伺候的吗?是几等丫头?”
翠羽愣了一下,“奴婢,奴婢是三等丫头,在大少奶奶院子里打杂。”
“刚才那个丫头是几等?”
“翠墨也是三等丫头。”
“同为三等丫头,她却对你非打即骂,翠羽,你在这里过得并不好吧?”
翠羽愣了一下,方默默地点了点头。
她一个外来户,吃亏受欺负简直就是家常便饭。
纪烟雨拉起她的手,“若是我答应你,事成之后,把你带到侯府做一等丫头呢?”
翠羽眼睛一亮。
裴府一日不如一日,连她们这些下人都能感觉得到,一旦有个风吹草动,像她这样的外来户,很可能被发卖,好给主人家换点银子。
侯府的大丫头,哪里是她这种处境的人能肖想的?可如今,这样的机会竟然来到眼前,翠羽怎能不心动!
“大小姐,你说话可算话?要是您不管我了,只怕今天我就要被打死!”
“你莫要担心,有什么事,我一定保你!”
裴元启不知什么时候开了口。
纪烟雨一回头,只见裴元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眼神却无比坚定。
裴元启向着小丫头郑重道:“有我和纪小姐的承诺,你就放心吧。”
翠羽忙用袖口擦了擦眼泪,“大小姐,你说吧,要我如何做?”
纪烟雨点了点头,“你现在去找费氏,跟她说,你送衣服回来时,路过枕霞厅,却不见了我的踪迹,引费氏过来查看情况。”
翠羽忙道:“那大少奶奶不跟我过来,或者要别人过来查看怎么办?”
纪烟雨笑道:“此事隐秘,知道的人必定不会多,何况派个丫头或者婆子来,难以随机应变。”
“更重要是,如果这是你们大娘子交待的事儿,我观费氏多疑,十有八九,她会亲力亲为。”
翠羽想了想,“此事确如大小姐所说,大少奶奶只找了我们几个外院伺候的,好像都没跟自己身边的大丫头说。”
“啊”,她忽然捂住嘴,“难道,难道说……”
她猜到的,纪烟雨和裴元启也想到了。
此事一成,这些人恐怕就要被灭口了!
翠羽好一阵方从惊吓中回过神儿来,她咬牙恨声道:“大小姐放心,我也算跟了费氏一段时日,对她有点了解,我一定把她引过来!”
纪烟雨点了点头,“如此,就靠你了。”
翠羽道:“那翠墨怎么办?”
纪烟雨一挥手,“先关在这儿,她自有用处!”
翠羽整理了下头发衣服,拿帕子细细抹去泪痕,向纪烟雨和裴元启深施一礼。
“只求大小姐和二少爷莫要忘记对翠羽的承诺!”
说罢,推门而去。
纪烟雨看向裴元启,忧郁道:“裴公子,是否觉得烟雨狠辣无情?
裴元启皱眉,“烟雨,这不怪你,祖父能归家全赖侯爷,我没成想,大房竟是恩将仇报,要这般害你,我……我们裴家对不起你。”
纪烟雨忙抬手打断了他。
“论理我一个外人,本不该说,但是裴公子,你把自己当裴家人,可人家并不把你当自己人。”
裴元启惊诧万分,“烟雨,你在说什么?”
纪烟雨当下把在林内所听到的裴三、裴四言语给裴元启学了一遍。
裴元启半晌没吭声,眉头深锁。
知道他此刻心里定不好受,纪烟雨起身。
“裴公子,这是我跟裴家大房的事儿,即便把这个事报给裴老太君,无凭无据的,她老人家也不见得信,何况余氏和费氏一定会矢口否认!”
“所以,我想给大房一个教训,教他们以后莫要再想着招惹我和侯府!”
裴元启点了点头,“我都明白,我刚回京城,没想到裴府竟然是如今这个样子。”
纪烟雨犹豫片刻。
“裴公子,我本无意拖你进来,说了这么多,也是请你多加提防。”
说吧,纪烟雨就向门外走去。
她深吸了一口气。
无论如何,今天一定要教裴家大房重新做人!
不妨裴元启也跟了出来,一把拉住她的袖子,沉声道:“烟雨,我,我不能让你冒险,我跟你一起去。”
纪烟雨本想回绝他,毕竟前世今生,她给裴元启找到麻烦已经太多了。
只是话已到了唇边,却化成一句“也好”。
连她自己也不明白。
…………………………
说走就走,二人不理翠墨,干脆连院门都关上,沿着石子路,悄悄折回池塘边。
纪烟雨躲在树后凝神细看,方看到枕霞亭下的灌木丛中果然藏了一个肥壮的婆子,正在那里左顾右盼、探头探脑。
“哼,这是发现人没了,不知道怎生是好吧!”
纪烟雨冷笑一声,刚要上前,不妨一只手按住她的肩。
“我去吧。”
纪烟雨还要说些什么,只见裴元启已经绕过她,走出了树林。
裴元启负手大剌剌走过去,自然惊动了那婆子。
那个婆子一猫腰,头一低,整个隐在树丛中。
裴元启偏偏走到她跟前,一双凤眼盯着她瞧。
那婆子先怂了一半,只得从灌木丛中站了起来,一脸尴尬。
“二少爷。”
“青天白日的,鬼鬼祟祟躲在这里作甚?”
“回二少爷,老奴,老奴……昨夜失觉,这不,在这里躲懒补眠,呵呵。”
“我看你面熟,前儿不是你带人给我送海棠来着么,你一个外院花房的嬷嬷,跑到内院干什么?谁让你进来的?”
这婆子本在外院伺候,拙嘴笨腮的,只是听召唤来做事的,如今被裴元启这么连珠炮般一通问,有点招架不住,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整句来。
裴元启心下了然,暗叹费氏狠毒,专找这些下等不得脸面的奴才做这种阴私事,方便她日后灭口。
“你既说不出,难免有鸡鸣狗盗之事,也罢,我也不想跟你对嘴,你去找大管家,把事说清楚,自去领罚!”
那婆子着起急来,“二,二少爷,可使不得啊,裴管家指定把老奴的腿打折啊,而且,而且,我也不能……”
她焦急的看向左右,面有希冀之色。
裴元启怒道:“还不滚出去!等我叫内院管事嬷嬷把你打出去才算完吗?”
那婆子慌了,手脚并用从树柯子里钻出来,一溜烟儿跑了,就像后面有鬼追一样。
裴元启回头,向远处遥遥点了点头。
纪烟雨方走了过来。
两人忙在池塘边左右查探,果然在那婆子藏身地方不远处,找到了一截透明的鱼线,正绑在池塘边的芦苇根上。
不仔细看,根本看不见!
纪烟雨皱眉,“堂堂裴府少奶奶,怎会想到如此阴损的法子。”
裴元启摇了摇头。
裴家长房长子裴元庆小时伤了腿,走有些跛,自此就心灰意冷,不愿出门,性情也愈发古怪。
待到年岁长时,因文武皆不成,哪怕有裴氏长房长孙的名号,也无人说亲。还是费风华最终从族里挑了个远方侄孙女,嫁过来才算了事。
然而小费氏家里只是普通军户,自小又生在边城,哪见过这京城的气象,待人接物从来为婆婆余氏不喜。
久而久之,便养成了被余氏拿捏的性子。
被人告知是一回事,亲眼目睹这些腌臜事是另外一回事。裴元启只觉得一盆冷水兜头泼下来,心里冰凉。
百年诗礼传家的大族,竟沦丧至此!
纪烟雨看他备受打击的模样,心下不忍,想到待会儿费氏过来,难免要撕开脸皮闹一闹,不想把裴元启牵扯进来。
“裴公子,我弟弟被你大伯父叫去书房了,可否请你把他叫来,助我一臂之力?”
裴元启摇了摇头,“远水不解近渴,我还是在这里比较放心。”
纪烟雨想了想,咬唇道:“裴公子不必担心,我自幼也是个好玩闹的,并非一般大家闺秀那般弱不禁风,更何况此番已做了防备,不会有事。”
“你,你还是躲去树林那边,远远看着,便是我有事,再过来也来得及。”
裴元启正要再说,忽见对面的纪烟雨做了个“嘘”的动作,又猛地拉他俯下身!
此番又与纪烟雨挨得这般近,裴元启俊脸一红,手足无措。
只听纪烟雨在他耳边轻声道:“你往那边看!”
燕语莺声让裴元启心中一荡,他勉强压下燥热,抬头一望,只见远处果然有一个熟悉的身影分花拂柳而来。
真是小费氏!
纪烟雨轻轻推了他一把,又努着嘴,指了指树林的方向。
裴元启怕惊动小费氏,无奈之下,只得轻声道“小心”,方猫着腰转过亭子,奔梧桐林而去。
纪烟雨蹑手蹑脚躲在刚才婆子藏身的灌木丛,只是她的身量较小,此番躲进树丛里,竟是分毫不教人看见。
话说费氏一路行来,一个丫头婆子都没看见,觉得越发奇怪。
她想着本来丈夫和婆婆就不喜自个儿,这回要是再搞砸婆婆交待的事,恐怕在裴家就再也待不下去了,心里越发焦急。
她远远地看到亭中无人,心里暗骂几个不中用的丫头婆子,连个小姑娘都看不住,真是废物!
待走到近前,左右看了一圈,竟是之前嘱咐埋伏在这儿的婆子也不见了,一口血差点儿呕出来。
此时忽听有石子打水的声音,费氏不由得往池塘边走了几步,只见芦苇丛旁边的水面上荡起一层层的涟漪。
“谁在那里?不说我叫人了!”
只听“啪啪”几声,不知从哪里出来的一个石头子,又一连在池塘水面上打了数个水漂!
分明有个人藏在池塘边捣鬼!
“是谁在装神弄鬼!”
小费氏本就在气头上,此番更是生气,不由得又往前迈了几步。
忽听身后灌木丛中一阵“悉悉索索”乱响,她猛一回头,只见一个脑袋忽地从灌木丛中探出来!
面孔扭曲、口眼歪斜!
“妈呀,鬼啊!”
小费氏后退两步,正好卡在鱼线上,一个倒栽葱,“砰”的一声,跌进了池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