堇月见了,才一步一步走向他。
他柔和笑意,保持着令她觉得安全的距离。温和道:“这就是你的名字,南荣堇月。记住了吗?”
堇月轻轻点头,如受伤的小兽。不言语,瑟瑟缩缩。
巽恬不知道他已然回来,开了石门便唤道:“小师妹,师哥带你去湖里捞鱼。”
堇月见了他,才透出一点笑意,而后点头。袁宣峻看在眼里,先是惊讶,而后又收了神色。
巽恬见他在,忙行礼躬身道:“见过师傅。”
“带着师妹去吧,那白鱼正是产子的时候,你们吃多少捞多少。不要浪费了。”
堇月不管袁宣峻,未等巽恬回答,就上前拉着他走了。
落夕湖旁是千年不倒的胡杨,一汪清澈的水是这沙漠里的明珠。湖底沉着袁宣峻酿造的酒,游动着极白的十寸于长的白鱼。鱼肉鲜美,若是炖汤,便是不加盐也有种别样的鲜甜。
傍晚,夕阳将胡杨映成红色。湖面开始倒影着天空。太阳从明亮刺眼渐渐变成可窥见的红,如一枚偌大的咸蛋黄。从沙漠里的地平线沉下去。
金星闪耀在西方,天空如浸墨一般大片大片的黑了。星河开始升起,秋季的大三角横跨星河。
巽恬与她坐在小舟上,星河映在她的眼里,脸上一点婴儿肥,刀削班消瘦的身体,透着一种莫名的倔犟。
堇月指着东方升起的星星,那颗特别明亮的星星又看着巽恬。
巽恬顺着她指着的方向看过去,握住她的手指着那个星星问:“是那颗吗?”见她点点头又道:“那是织女星,左边的是河鼓星,右边那个是天津星。这三颗星星在夏天就会陪着星河出现。直到冬天,看不见的时候。”
转念想到,这里是北越沙漠,就算是冬季也不会看不见这些星辰。早就不是故国皇宫里,秋季是延绵的雨,冬季是乌沉沉的雪和云。
堇月听他说话,莫名的觉得一种安心和温暖。而此时,星河倒影在湖面里,舟里只有一盏灯。她一口吹灭了那灯,伸出手在湖里晃了一下,星河在水中泛起涟漪。
巽恬见她的样子,又想起了在逃亡途中死在自己怀里的妹妹。一样干净的眼,一样单薄的身体。那种熟悉的亲情一直环绕着他,让他对眼前的人不自觉的心生顾惜。
堇月一直划拉着湖面,半响才对着他道:“饿,肚子饿。”
他拍了拍她的头欣慰道:“你终于说话了,我烤鱼给你吃,你在这里等我一下。”
他取了舟里的一枚竹子,飞驰在湖面插入水中,捕获了两条小些的鱼。白鱼得五年才有四存,十寸之上才能产子。
待他到了湖边,以气聚指,化气为火点燃了一旁的干木。将竹子插在沙中,火的热量开始卷起那鱼皮上的油脂。爆出点点声音。
堇月依然在那舟里,四顾星河。月亮已然升起,大如巨轮,仿佛触手可及。
袁宣峻忙完了事,才想到今日是十五。怎么也算是一家团圆,于是便去密室里对练功求速差点入魔的大弟子道:“婳儿今日十五,不必面壁了。你师母做了些家乡的糍圆,去湖边吧。”
张贞婳心底还是有气,不过一直闷在石室里早就觉得闷得慌了。于是乖乖认错,赌气出去了。他见她这样子,只得暗暗摇头。
萨伊从厨房里出来,手上是两个盒子。她一身灰麻素衣,普通平髻,三两木簪。哪里还有半点前皇后的气派尊贵,沙漠的风沙太大,如何桀骜都会被一点点磨平。
袁宣峻上前帮她拿了食盒,两人保持着长久以来的客气。他闻着里头的食物味儿道:“好熟悉的味道,是大秦的糍圆,腌肉的月饼还有刚炸的沙琪玛?”
萨伊笑道:“我看你是饿了,倒是闻得准呢。不过还有旁的,一会儿就知道了。”
鱼肉快好了,堇月却还在舟里。巽恬突然有点玩笑之意,就是不去接她。
堇月冷静的看着他不动,四下又没有可以划动小舟的浆,只是幽怨的看了他一眼,就开始拼命用自己的手臂滑动着水。突然无用,却又看得人心疼。
巽恬头上挨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师傅不知道什么时候在他身后。萨伊责怪道:“还不快去把堇月接过来。”
他躬身道:“本想玩笑一二,没想到她当真了。母亲,我这就去接师妹。”
待他去了,她才又道:“这孩子平日里葫芦一样,好像堇月来了后他要孩子气些。”
“是啊,多一个孩子,孩子们也热闹些。今日十五,这湖底的酒冰凉的正好入口,我去取两坛。”
堇月被他揽在怀里,从小舟一跃而出,跨湖面到了这岸边。先是用力捶了他几下,才平复下来。
他忙劝慰道:“鱼熟了,你不是饿了么?还有力气打人啊?”
萨伊将食物排在了一方布上,几人席地而坐。贞婳特地换了一身新的衣衫,是灵动的美丽,堇月只看着那鱼不动。
袁宣峻把酒递给萨伊,又往胡杨树下采了几株香料在手里捏成末到那鱼旁洒在鱼上道:“这个枯子末有辛辣的味道,只用一点点就能让鱼的鲜味爆在嘴里。”
递给堇月那鱼道:“慢点吃,小心烫。只吃肉,注意不要咬到内脏。”
萨伊将食盒打开,一样朱色印子的糍圆,一样脱模的月饼。一样卤制的草原里的牛肉,一样酸奶皮,并着混了韭花酱的烤的羊肉排。一排的酒杯中倒入了赤色的沉月醉,只袁宣峻端了酒坛子,自顾的饮了一大口。
堇月看着他的样子,喝了一口那略带冰凉的酒。倒是觉得很不够味儿了,也学着那样子端了酒坛,猛烈的喝了几口。嘴里混着鱼肉的甜和沉月醉的温,脸上也绯红起来。
贞婳大口嚼着一块糍圆道:“小师妹喝酒的样子,真的好像师傅啊。”
萨伊取了一个月饼给她道:“这是你家乡的味道,快堵上你的嘴才是。”
“我难道说错什么了?”
袁宣峻低头一笑:“没说错什么,的确像,也是缘份。”于是从怀里取出一块玄色镶嵌了舍利子的玉珏交给她:“这个给你,过两日你就得和师姐们练功了。先练筋骨,到时候可不许偷懒。”
萨伊见她的样子那样单薄,又道:“要不要等她再好些?你最初让两个孩子练筋骨,一站梅花桩就是一天,光是几个寻常的招式就得重复个四五个时辰。孩子还小。”
他拍了拍她的肩膀道:“这孩子天份极高,正是身体弱的时候才要慢慢强健起来。基本功不稳当,如何能学习更上层的武学。先从马步扎起吧,到时候可得严厉些才是。”
萨伊看着眼前和南荣曌极为相似的孩子,明白他的心意,是教她现在吃苦些,来日也不要吃苦。亦点点头,又对贞婳和巽恬道:“那师妹练习基本功时,你们俩也在一旁跟着练习。不要荒废了。”
二人只得点头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