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庞离第一次近距离的靠近苇宫,比想象中的装潢更加朴实。宫门前竟连个看守的人都没有,此般松懈的戒备能屹立鬼王之位而不倒,也是有些手段的。
“随刹鬼王该不是专程来看我苇宫长什么样的吧。”沙哑的声音从宫内传来,看来他庞离回幽冥的消息已是四下皆知,呵……任何地方都有一双藏在黑暗中的眼睛注视着万般的一举一动。
随着苇空的声音,宫门缓缓打开,庞离也不犹豫,甩开步子,在算是熟悉气息的指引下,进了她的王殿。整个大殿不似随刹殿的气魄和压力,而是处处彰显着和谐跟随和。苇空站在王座前,带着略微的紧张紧随着挺拔的身姿越来越清晰。
“跟离幽鬼王比起来,我跟辛俾果然是个粗人。”幽冥除了鬼灵再无其他活物,更别说有别样的姹紫嫣红,女儿家一向喜欢缤纷的颜色,虽是高高在上,苇空也不例外。别出心裁的将四季的花色风干做新,布置成宫院的一道风景,连着大殿也摆放着璀璨,恍惚一现,除了没有相应时节飘出的芬芳,艳丽倒是一点也不输本色。
“我本就不喜打打杀杀舞枪弄剑,不过是形势逼迫罢了。谁都希望过平淡的日子,我也不例外。坐吧。”生前在血泊中谋生,做了鬼灵依旧逃不开刀尖舔血,或许这就是宿命。
庞离也不同她客气,索性单刀直入。“最近我常听一些鬼灵对辛俾有些议论,不知离幽鬼王对此有什么看法?”
“什么意思?”三大鬼王成着三足鼎立之势互相牵制,才让幽冥几百年来未现过多的动荡,大家心照不宣的各自安插眼线在彼此的阵营,都是公知的秘密。对庞离这句话,苇空确实不知指向何意。
“那我就直说了,如果有冒犯到的地方还请见谅。”庞离见谅二字透着名正言顺。见苇空默认,做了松懈。“你同辛俾朝夕相处过一段时间,他是怎样的为人想来你比任何人都清楚。”默默的观察她的神色,低头饮茶依旧波澜不惊,只是庞离并未察觉到茶杯遮住了微颤的睫毛,继续说道。“实不相瞒,前些日子我们遇到了一个他尚未被封印时的侍女,以她对辛俾的了解,现在的辛俾跟之前的辛俾有太多的不同,具体哪里不同,她一时也说不上来。我也派人做了探究,只是并屋所获。”
“随刹鬼王,你真是太看得起我了。我们三个鬼王中,论实力辛俾最甚,论计谋数你游刃有余,我……呵……一个女流之辈,能在你们的漩涡中明哲保身就不错了。”藏在袖摆中的拳头捏得紧紧的,已经经历的过去是实实在在的存在没办法否认,只是那层层结痂的伤口再被血淋淋的剥开,这是任何人都难以承受的。或许无关紧要的人提及会波澜不惊,而这些话她最不愿看到的,是从他的嘴里说出。
庞离见她情绪起了波澜,知是想起了不愿回忆的过去,只是作为鬼王的苇空不至于轻易变了脸色,他有些不解。“离幽鬼王若是不愿片语,庞离也不便强求,就不打扰了。”
见他起身离去,苇空的失落比起剥开的伤口更让她疼痛。“不好意思,是我小题大做了。”
庞离停下欲抬的脚,女人果然最擅长阴晴圆缺,只是她脸上转瞬消失的落寞是怎么回事?
“辛俾回来之后,我有去看过他两次,并没发现跟过往有所不同。”苇空细细回想,一时并没有发现庞离所谓的判若两人。“他同我交谈的并不多,无非就是与他练手,一起统治整个幽冥,到最后皆是不欢而散。”
“就没有一点点异常?”庞离打心底觉得不会这般简单,有一刻对苇空起了怀疑,毕竟她与辛俾生前是相好,替他说话无可厚非,这样一想,一下觉得自己来这儿是画蛇添足,还不如他自己一查究竟。
苇空垂眸,做了细细的回想,眉头轻微一皱,已然是察觉到了什么。
庞离大喜,带着兴奋朝苇空靠近,一双手自然的抚上了她的肩膀。“想到什么了?”
苇空突然放大瞳孔,脸颊一瞬变得通红,一把将庞离推开,背对着他。“随刹鬼王,切勿越矩。”她不愿让庞离看到她少女般娇羞的窘态。
“啊……”庞离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被一个小小的神情调动了身体,暗暗骂了句蠢徒弟……至于为什么是骂夏笙歌而不是他自己,或许因为她动不动的就攀谁的胳膊,手,肩膀……潜移默化的行为感染了他这个做师傅的。“我不是故意的。”正儿八经说道歉的话,对于庞离来说确实是别扭,也就这六个字已经是要了他半张脸。
突如其来的举动叫苇空慌神,一颗心噗通得上蹿下跳,好不容易平复才敢面对那张早就深刻在脑海中的容颜,她略微浅笑,摇了摇头,略带红晕的白皙面颊也是楚楚动人。“上次南宫闯入幽冥之后,辛俾主动找了我。让我替他疗伤,看得出他的身体受了重创,心有不忍就帮了他。在替他疗伤的时候发现,他的身体其实早就不堪重负,五脏六腑早就超出了他该承受的范围。我劝他停下来好生修养,可他说来不及了。第一次,我在他眼中看到了绝望。对此我也产生过怀疑,但并没多想。听你如此一说,倒是觉得当时辛俾的鬼气正在被一点点稀释,而稀释的力量跟你徒弟很是相似。”
净灵之力?自己笨徒弟几斤几两他比谁都清楚,根本没有能力可以驱动鬼修在他之上的辛俾,看苇空的模样并不似在说谎,这个世界除了净魂灵还会有谁能有这般灵力?他陷入了深思,或许这个答案只有老家主才能解答。“多谢坦诚相告,庞离感激不尽。以后若是……”
“以后,以后的事谁也无法说清,无需做不切实际的承诺。”苇空知道他只是例行的客套,只有自己知道,这份客套她是当做真真的在对待。
“既如此,那我就不多做打扰,告辞。”庞离发自内心的感激,既然对方不承,那就当做什么也没发生,刚好皆大欢喜。带着对整件事的复杂心绪迈动了步子,双脚刚离开离幽殿大门,就被背后的声音唤停。
“庞离,我这般为你,你难道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吗?”有种直觉告诉着苇空,如果再不对他表明心迹,或许这一辈子都没有机会了,这抹勇气前后酝酿了许久,终开了口。
在庞离心里,苇空是一个绝对大气知性的女人,她的胆识跟气魄在他所知的女人当中无一人能及,此番露出寻常女子的姿态叫他很是吃惊,不由得转身带着不解看向她已经跌宕的情绪。
“看来你真的什么都记不得了。”
失落一路蔓延至庞离,心底升起了怜惜。
“土匪窝,吃人堡,少年郎,花街女……我还以为……到底是痴心妄想啊。”做了鬼,却是连哭的权利都给没收了,感情的无处宣泄变成了一把把刀子,深一刀浅一刀的刮着心脏。
深刻的记忆任何人都难以忘记,庞离也不例外。脑海里再次回荡着片片记忆,恍然一悟,缥缈在耳畔的沙哑声音原来是她,这个近在咫尺的女人。“是你……当初救的我?”庞离的声音些许颤抖,他不知道这是对当初死里逃生的动情,还是迟来的感激。
苇空突然拉开长笑,她笑自己用情多年,就换来了这么平淡的一句话,她笑自己默默付出多年,只换来他不可思议的表情,她笑自己傻,活着傻,死了还是傻。她身影一动就到了庞离面前,拉过他的衣襟将所有情绪深深的覆上那张薄唇。任性这一次,一次就好。
冰凉的温柔唇瓣带着一丝甘甜,脑子里突然蹦出一张巧笑嫣然却又苦涩的笑脸,猛的将苇空推开。瞧着那张近在咫尺充满疑惑的俏容满是柔情的看着自己,纠结的抉择让庞离第一次有了彷徨。“请给我点时间。”遂毫不犹豫的转身离去。
苇空的脸上终于挂起了舒心的笑容,即使最后的答案不是自己,有他这句话也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