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鲜少喝酒,换句话说,比起刺鼻的酒味,她更爱那种清淡的烟草味。
人活一世,总有自己惯用的解压方式,而安隅,及烦之时才会想喝酒去麻痹自己。
安城,那个她出生的小城,埋藏了她的童年和此生。
数十分钟前,一通电话改过来,话语寥寥,所言不多,但每一句都能勾起她内心的痛楚。
原以为,这夜,徐绍寒又是一个不归夜。
不曾想,安隅大半瓶酒下去,院内响起了车子声响。
车灯打过来,是如此晃人眼。
夜明星稀的夜晚,徐先生归家,撞见的却是一个满身酒气的妻子。
询问守夜佣人,只道是睡了。
进了卧室,漆黑一片,佣人看起来是睡了。
可站在屋里的人知晓,床上莫说是个人,连个鬼都没有。
徐先生满身怒火正欲迸发时,夜风过,带起了窗帘,这才看见窝在阳台椅子上的娇小身影。
却不想,走进。
酒气冲天。
徐先生脚步在离徐太太三五步时停了下来,望着这杂乱的现场。
嘴角狠狠抽了抽,眉目间尽是不可置信。
他到底是娶了个什么东西,抽烟喝酒齐上演。
无所不能。
能耐的很。
徐先生不敢上前,怕忍不住怒火冲天将人扔下楼。
男人静站数秒。
只觉是满腔怒火忍无可忍,迈步过去,坐在对面,望着去了大半的酒瓶,深邃的眸中有何东西一闪而过,良久,他似是一个贴心丈夫似的,话语淡淡看不出喜怒;“一个人自斟自饮何其无味,来。”
这声来、太过温柔,太过浓烈、比这墨色还浓烈些。
说着、他拎起酒瓶,伸手给徐太太倒酒;且还话语温软:“我陪你喝。”
他未曾阻止,更甚是深夜归家见自家妻子买醉,没有半分脾气,而是一句温软的,我陪你喝。
后者愣怔,抬眸望向他。
看不出所以然。
显然是被他吓得不轻。
深夜阳台,夫妻二人上演的到底是何戏码,连当事人只怕是都不大清楚。
只见暗夜中,男人浅笑悠然,眉目间的温慈不似装出来的。
见她发愣,他还颇为“好心”提醒;“愣着做什么?”
这世间,能让徐绍寒主动拿起瓶子斟酒的人不多,而女性,安隅是独一个。
他一个身价不菲的商场大亨,何时如此屈尊过?
许是夜间饮酒过量,安隅摸不透这个阴晴不定男人内心所想,怕斗下去,自己吃亏,起身欲要离开。
却被徐绍寒伸手拉住皓腕。
转身,撞见的是男人温软的眸子,“难得有兴致,败兴而归可不是你的风格,不急,先喝完了再进去。”
他话语温软的好似在规劝一个不听话的孩子。
而正是如此,才更觉让人恐怖。
这种不露于情的情绪如同埋在深海底下的怪物,指不定什么时候会扑上来撕咬你。
安隅隐隐能看出徐绍寒面上淡淡的怒火,但此时,这个男人的话,却是那般温软。
温软的跟淬了毒似的。
见安隅不动,徐先生还颇为好心的伸手端起圆桌上的杯子,递至安隅跟前,笑容艳艳;“来、我喂你。”
寒风起,吹醒了醉酒之人。
安隅朦胧的眸子霎时清明。
望着眼前这个可怖的男人,转身,欲想逃离。
徐先生放人吗?
连续半月的忙碌早已让他没了原先的好脾气。
归家见人买醉,怒火微起。
思及爱人抽烟喝酒样样俱全,更是心头猛抽。
不可忍。
也不能忍。
须臾,阳台上响起某人强烈的咳嗽声。
再这夜间显得尤为清明。
楼下,值班警卫路过,听闻声响,停下脚步,而后朝着二楼方向唤了声;“太太?”
似是在问她可否有事。
“滚。”却不想迎来的,是徐先生恐怖的声响。
值班警卫一个惊颤,抬步快速离开了现场。
安隅扶着桌面猛烈咳嗽,徐绍寒满身寒气居高临下望如同帝王般俯视着她。
只听安隅恶狠狠道了句;“疯子。”
自知晓安隅抽烟起,徐绍寒便留了心,知晓她是偶尔心烦气躁时才来有一根,便也没阻止。
可不想。
深夜时分撞见如此一幕,若在忍,便是纵容了。
好的、可纵容。
坏的、要及时扼杀。
这是徐绍寒一贯准则。
应酬席间沾酒,无话可说。
但若是在家买醉,难免会让他有所想法。
安隅深夜独自买醉的行径,在徐绍寒看来无疑是对他这个做丈夫的有所想法。
如若不然,便是心中有事,苦闷不言。
不论是哪种,都不是他想的。
他的太太,不能会旁人黯然伤神。
徐先生低睨着她,而后轻扯裤腿,就着院落昏暗的灯光蹲在她跟前,与之平视,话语沉沉:“丫头、我素来沉稳,也唯有你才能让我发疯。”
言罢,不论安隅如何挣扎,伸手将人从地上抱起来。
转身进了卧室。
窝在他胸膛上的那一瞬,徐太太有一瞬间的惊慌失措。
那种惊慌失措,如同爬山虎的藤蔓在心底狠狠蔓延开来。
速度极快。
徐先生坐在床沿看着她,见她呆愣,冷淡开腔道;“是睡觉还是起来聊人生?”
男人视线随着话语悠悠往下,安隅一惊,如同受惊的小鸟儿似的将自己捂进被子里。
徐先生见此,无奈失笑。
傲气的时候恨不得让人能抽了她的筋骨。
迷糊的时候恨不得让人能狠狠蹂躏她。
起身,男人将她落在阳台的拖鞋拿进来,摆在床沿。
而后转身回阳台,看着上面散乱的酒瓶与酒杯,双手叉腰静站了会儿,似是在酝酿自己那满腔怒火,半晌,满脸无奈抬手捏了捏眉心,一边收拾桌子一边无可奈何道;“娶了个活祖宗。”
可不就是个活祖宗,旁人逢年过节拜祖宗都是好酒好烟伺候着,唯一不同的,是安隅不需烧纸钱。
卧室内,安隅躺在床上借着酒劲装睡。
楼下,徐绍寒伸手将剩下的酒倒进水池里。
望着浓黄的液体被清水冲散,心头似是有哪里轻了一块。
夜间,徐先生满身酒气躺在床上,徐太太将自己裹得跟个粽子似的窝在床沿,清明之时干的混账事儿一次就够了,若在来一次,有辱她智商。
徐先生伸手将手机调成震动模式,见人都快掉下进去。
眉目间星河盛开,无限温情,大手一伸将人捞过来,且还隔着被子摸了摸小斗鸡的脑袋,话语娇软;“我十几天没怎么休息了,不闹你,睡吧!”
这话,无疑是给了某人一块免死金牌。
借着酒劲,一夜好眠。
在睁眼,已是日上三竿。
因着周末,难的休息在家,原以为徐绍寒要连续忙码头事件,却不想,这日,这人难得的休息在家。
下楼之际,徐黛温温提醒道;“先生在后院。”
安隅恍惚间以为自己听错了。
直道徐黛在提醒了声,她才确定。
这日,安隅一身淡粉色家居服在身,长发挽起,放在脑后,整个人多了股子居家味道。
用过不早不晚的一顿饭,在徐黛“热切”目光的注视下,安隅端着杯子往后院去。
原以为这人,只是在后院小憩。
却不想,烈日炎炎之下,男人着一身白色T恤灰色长裤蹲在后院草坪上徒手除草。
在现如今各种工具齐全的情况下,在难见有人亲自动手除草。
更甚是,见到这样一个身价不菲的财阀,委身蹲在烈日下,手中动作麻利而快速。
若非此时身居在这豪华庄园之内,她当真会怀疑,她嫁的男人,是个勤勤恳恳的庄稼汉。
后院草坪,常年有佣人修剪,因而杂草不多。
今日这些杂草,应当是前几日那场雨后才起来的。
这个分秒之间进账无数的男人此时蹲于后院徒手拔草的模样着实是与周身矜贵的气质不符。
烈日炎炎下,安隅端着杯子站在屋檐下,低眸看了眼这杯被徐黛强行塞到掌心的水杯,抬步欲要向前,身前一道稳重话语声传来;“热、别过来。”
男人视线微转,此时,安隅才看清,他确实满头大汗。
因常年呆在办公楼里,徐绍寒的肤色算不得白净但也算不上健康的古铜色,典型的亚洲人堵肤色。
此时、细看之下,男人露在外面的肌肤,微微发红。
安隅静站数分钟,徐黛迈步过来,将一方白净的毛巾交给他。
她微诧异。
片刻之后,徐先生似是完成任务,往院落一旁水龙头而去,拧开水,开始搓着掌心,鞠水洗脸。
转而迈步过来,伸手拿起安隅手中毛巾擦脸。
看着他,安隅话语淡淡;“佣人每周都有定期清理。”
似是再说,没必要你亲自动手。
闻言,徐先生擦脸的动作一顿,侧眸望了眼自家爱人,眉目间是那常见的温软;“知屋漏者在宇下,知政失者在草野,设身处地,才能感同身受。”
徐绍寒这话,语意太广。
广泛到近乎虚无。
安隅琢磨了半晌才不确定开腔;“因为那些码头去世的工人?”
她竟懂他?
霎时,徐先生望向自家妻子的目光除去那半分温软之外,带着浓厚的欣赏。
这种感觉,无疑是遇知己好友才会有的。
男人笑而不语按,弯弯的眉眼好似有浩瀚星河,伸手接过安隅手中被子喝了大半杯水,笑问道;“你可知,我初见你是何时?”
安隅不言,望着他,等着男人的答案。
他抬步,往屋内走,安隅亦步亦趋跟在其身后。
方一进屋,只见徐绍寒转过身来望着她道;“2006年十一月,隆冬雨夜,你将半边伞让给了拾荒者。”
四目相对,安隅并无太多波澜起伏。
生活琐事,她素来记不大清。
即便是徐绍寒将时间场景都道了出来,她也没有半分印象。
男人走了两步,站在中央空调下,望着安隅,温雅问道;“晚间回总统府,是随我一起还独自在家?”
若按往常,徐绍寒大抵是直接告知的,不会给其选择。
但今日,这人,怕是藏掖着什么。
若是家庭聚餐,定然是要求她去的。
可今日,怕不是。
安隅眯眼望了眼徐绍寒,带着半分精明,陈述道:“徐先生话里有话。”
徐先生?
男人眉头拧了拧,心里不大乐意,但胜在今日安隅没跟他闹,也忍了。
“码头事件,总统府那关过了,父亲那关是没过的,今夜回去,轻则被骂,重则去陪老祖宗睡一觉。”
陪老祖宗睡一觉?
安隅疑惑,望向徐绍寒,男人面色悠悠,也不回应。
笑着伸手端过徐黛递过来的冰水。
喝了一大口。
徐黛在身旁轻轻提醒道;“太太,陪老祖宗睡觉就是被罚跪祠堂。”
“、、、、、、、、、、”跪祠堂?
二十一世纪,这可真是个新鲜词儿。
安隅神色复杂的望了眼徐绍寒,脑海中这男人被罚去跪祠堂的场景。
还别说、、、、、、、、有点高兴。
思及此,徐太太转身。
意思明显。
不回去。
管你是去跪谁家祖宗。
徐先生见她如此干脆利落的转身,呆愣了数秒。
见人走远,当着徐黛的面儿,暗暗啐了句;“养不熟的白眼狼儿。”
这日,夫妻二人再也未曾提及昨晚之事。
只是下午时分,磨山酒窖多了道指纹锁。
且密码,唯有徐先生才知晓。
对于半月前总统府的夜晚,徐太太唯恐避之不及。
但一个成年且正血气方刚的男人,若说没有需求,怕是假话。
徐先生心里,每每思及此,可谓是百爪挠肝。
但又怕野猫的爪子挠自己,只得循序渐进。
这日下午,徐绍寒出门前告知徐黛晚间不归家用餐。
叮嘱她照顾好人。
这照顾的是谁,徐黛自是知晓。
这厢,徐绍寒临近八点光景回到总统府。
尚一进门,叶知秋迎上来,面上带着担忧,望着他心疼道;“近日忙起来又没顾着自己,瞧着都瘦了。”
身后,徐启政啪嗒一声将手中报纸扔在茶几上,冷哼一声;“慈母多拜儿。”
“不是你生的,你当然不心疼,”叶知秋不甘示弱,回怼回去。
这个一国总统,在家地位可谓是不如自己几个子女的,尤其是不如这个老四。
如此思来,心中更气。
冷冷的视线落在徐绍寒身上,负手满身怒火进了书房,徐绍寒甫一进门,迎着他的便是一本书劈头盖脸的扔过来。
若非躲闪及时,只怕是直击门面。
徐启政怼不赢叶知秋,但对于徐绍寒是没好脾气的。
“您也只能把母亲的火撒到我身上,”某人悠悠戳着自家亲爹脊梁骨。
徐启政闻言,跟听了天大的笑话似的,冷笑一声无情嘲笑道;“是谁半夜三更被老婆开了脑袋,你有脸说老子。”
徐绍寒是没脸没皮惯了,打小就没要过脸,望了眼自家父亲,颇为不要脸开腔;“我媳妇儿,开我脑袋我也愿意。”
啪、、、、、、这次,是烟灰缸。
父子二人互戳脊梁骨好一阵,才步入正题。
书房内,徐启政森狠的目光盯着徐绍寒,半晌,阴凉话语从唇间溢出;“当权不狠,难立天下之根,从商不诈,难走富庶之路。”
“你可知晓?”
徐启政一番话语,凉薄无情。
带着上位者独有的狠辣与阴狠。
徐绍寒身为徐家子女,自幼身处在如此环境下,受了临近三十年的熏陶,怎会不狠?
自古政商一家亲,若码头事件,被对手钻了空子,难免会松动徐家地位。
此事,必须从根源杜绝。
徐绍寒也好,徐启政也好,都知晓这其中利害关系。
以至于谈论此事时,二人面上表情是绝无仅有的凝重。
“知晓,”徐绍寒浅应,话语严肃。
这夜、叶知秋端着一碗熬好的燕窝站在客厅里,等着父子二人谈完。
却不想,转身之际,徐绍寒阴沉着一张脸,似风般离去。
这日晚间,宋棠约安隅出门,二人在外用完餐才归来。
老街区此时人声鼎沸,二人漫步其中,来往匆忙过客难免会与之摩肩擦踵。
宋棠站在原地,望着一家胭脂水粉的店铺,喃喃开口;“你说、人为什么要有感情?”
安隅闻言,微愣。
侧眸去看宋棠,有些好奇,笑问道;“这是芳心暗许了?”
宋棠闻言,视线送牌匾上收了回来,睨了眼安隅没好气道;“干我们这行的若是能将芳心许出去,那才叫稀奇。”
“见过这么多婚姻的阴暗面,难免会对这东西产生抗拒,我就是好奇,你说,婚姻如此黑暗,为何还有人前仆后继的往地狱里跳?”
宋棠这个问题,太过深奥。
近乎是个千古难题。
恍然,她想起了徐绍寒那番话。
【这世间,有人出生便夭折,有人三五岁离开人世,亦有人二十出头撒手人寰,那么、按照你如此想法,所有父母在子女出生前是否都应该将他们扼杀在摇篮里?杜绝往后种种因果?】
已镜看己,看的都是悲哀之处。
但如何才能将独树一帜不受他人影响?
这夜间,宋棠和安隅就着傍晚微热闲庭信步于青石板路上。
来往过客或急切或闲庭信步。
这座四方城里,有独居于此的本地人,亦有来去匆匆的旅客。
这座城的每个角落都填满了若有所思的生活。
有人拼命想融入,亦有人想逃离。
而安隅,不想融入,亦不能逃离。
夜间归家、徐绍寒未归。
思及某人可能在总统府跪老祖宗,徐太太嘴角的笑意近乎在这夜晚溢出表面。
十一点半,本该是躺上床休息的人,却被唐思和一通电话给阻了睡意。
无非是案件问题。
安隅从卧室迈步至书房,七月初的天,微热,许是屋子里整日空调开着,有些沉闷。
迈步过去推开阳台窗子,霎时、温热的风吹来,带来丝丝燥热。
须臾间,书房里只有中央空调微微工作声,以及修长指尖偶尔敲击键盘声。
这个点,磨山庄园万籁俱寂,守夜佣人在楼下昏昏欲睡。
后院的白狗早已进入休眠状态。
书房里,安隅聚精会神盯着电脑屏幕。
恍惚,听闻某些声响。
盯着电脑屏幕的人视线落向窗外,静了数秒,似是在认真聆听。
除了微风吹动洁白的纱帘之外,再无其他声响。
徐太太望了眼书桌上电子屏,十二点差五分,这间书房的格局,与徐绍寒书房的格局大致相同,据徐黛说,这两间书房,乃徐绍寒亲自设计。
从格局到摆件,无假他人之手。
就连桌面上的电子屏都是情侣款,他是黑色,她是白色。
简约而又大方。
十二点差三分,声响在此从安隅耳旁一闪而过。
似激烈叫声。
安隅静了数秒,细细聆听,而声响,却已停歇。
她想,许是夜深了,出现了幻觉。
伸手将邮件发给唐思和,关了电脑,电子屏时间跳到十二点整,许是关了电脑,没了旁的声响,院落里那声惨叫声开始清明起来。
午夜惨叫,如同鬼哭狼嚎,在这静谧阴森的庄园响起,显得尤为恐怖,安隅静了数秒,心底疑惑泛滥开来。
她怕鬼吗?
不怕。
如若真怕鬼,这么多年,便不会做哪些缺德事。
这世间,人心比鬼可怕千万倍。
静默数秒,声响再度响起,安隅伸手拉开书房门。
楼下,守夜佣人靠在沙发上昏昏欲睡,她放低步伐,脱了鞋子猫着腰踩着地毯离开屋内。
往声源而去。
午夜惊魂尖叫声,换做任何一个女孩子,大抵都会吓得瑟瑟发抖躲在屋里不敢出门。
可安隅,浓烈的好奇心驱使她一探究竟。
磨山庄园道路九曲十八弯,且院落众多,若是方向感不佳之人进来,迷路是必然。
除去佣人住的,警卫住的,还有几处空院子。
因着对这些不感兴趣,安隅便没上心。
今夜,尚且还是她第一次行至主宅范围之外的地方。
沿着弯弯鹅暖石小路,就着夜空高悬的一轮明月抹黑前行。
越是走近,声响越是明显。
直至行至一处院落前,声响异常惨烈。
安隅站在灌木丛后方,望着眼前场景,吓得久久不能回神,如同被人施了咒语,楞在原地不能动弹。
院落内,只留一盏昏暗廊前灯,石柱旁围着众多警卫,且还有几位熟识面孔。
正前方,徐绍寒一身白衬衫在身,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
手中拿的是一根粗长的木棍。
缓缓点着地面发出咚咚声。
安隅道听途说过徐绍寒是何其心狠手辣,但从未亲眼目睹。
深夜嚎叫引来她,走近,却见这个在她面前素来吊儿郎当没脸没皮的人发了狠的将人往死里抽。
心狠手辣的模样似是一只入了魔的狮子,恨不得能将你撕咬的碎尸万段。
安隅初见徐绍寒雷霆手段,吓得失了半条魂。
浓浓深夜,百年园林庄园中,配上惨烈尖叫声,何其渗人?
惨叫声划破磨山整个上空。
而站在他身旁的那群人,似是地狱里等着将人行刑的牛头鬼面。
寡淡冷漠的望着眼前一幕,面无表情的让人分不清她们到底是活人还是死人。
霎时,她浑身惊颤。
在那人尖叫声中惊醒。
猛然推了一步,才到了灌木丛的枝叶。
“谁?”一声冷喝响起,慷锵有力之余带着些许杀伐气息。
惊得这个夜半有着弄浓烈好奇心的人拔腿就跑,沿着来时的路,狂奔回主宅。
来时,她不怕。
且还有着浓浓的好奇心。
回时,满心惊恐。
似是后面追着她的是一群从地狱逃出来专吃人肉的恶鬼。
她见惯了阴险狡诈的手段,可今日此等杀戮场景,初次见。
且还是这在阴森深夜。
怎能不恐怖。
磨山,到底是个罪孽深重的宅子。
狂奔时,路边树枝灌木丛将她臂弯脸面抽出了细细血痕,她似是未曾注意到。
狂奔步伐片刻不敢停。
脚中拖鞋早已在奔跑中不见踪影。
到底是女生,比不过这群练家子。
不过三五分钟的功夫,她被一群穿着黑色制服的大男人围在中间,发丝散乱,在夜风中胡乱飞舞中。
当磨山警卫看清眼前人时,吓得楞在原地。
稳了稳情绪才回过神来,捏起挂在衣领上的耳麦开口道;“是太太。”
这话,带着半分惊恐,半分安心。
若今晚之事,旁人知晓了,只怕又是一条人命。
语落,安隅伸手拨开这群警卫快速奔向主宅。
而那侧,徐绍寒听闻话语,惊愣了两秒,拔腿往安隅那方而来。
惊恐中的安隅除了想逃离这座阴暗的宅子之外,别无他想,猛地冲进主宅拿起车钥匙,按开车子连安全带都没来得及系,启动车子欲要离开。
猛然,玻璃被拍响。
侧眸、望见的是徐绍寒在疯狂拉车门的举动,男人身上暗红的血迹在此时显得尤为清晰。
而徐绍寒眼中,是安隅那惊慌失措的容颜以及苍白的面色。
霎时,车子快速调转车头,欲要离开院落。
为何要逃离?是因为见到了徐绍寒阴狠的一面?
不、不、不、她是害怕住在这座罪孽深重的宅子里,那阴森的感觉在猛然间遍布全身。
近乎将她啃噬。
她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在加上当律师的人,怎会没见过恐怖令人作呕的刑事案件?
她怕的,是自己长期住在这样一个环境下,或许转眼间,你的身旁,便有无数厉鬼横行。
思及此,安隅逃离的欲望更加确切了。
伸脚踩油门欲要提速时,一声巨响在院子里响起,随之而来的是车子倾斜在地面打转的景象。
华慕岩开木仓,爆了她的轮胎,直接阻了她要逃离的动作。
徐绍寒伸手拍着车窗,试图让安隅将车门锁打开,后者坐在车里,满眼惊恐望着眼前男人,视线落在他身后众人身上,稍有些颤栗。
“安隅、把门打开。”
车窗外,男人拍着窗户声异常急切。
身后,华慕岩等人看的焦急,许是怕刚刚那一下出事,拿着工具过来欲要撬窗。
临行之前,她开了车锁。
啪嗒一声响,她开的不是车窗,是徐先生提在嗓子眼的一颗毫无章法调动的心。
男人弯身,伸手欲要将她从车里抱出来,却被安隅躲避看。
瘦弱的身子拼命往里缩。
身上酒红色的真丝睡袍在奔跑中早已凌乱,显得那般诱人。
“乖、先出来。”
徐先生试图跟这只受了惊的小白兔好言好语。
可后者,只是瞪大眼睛望着他,半晌未动。
男人沉了沉嗓子,话语柔了又柔;“安安、你先下来,有话我们好好说。”
他退开一步。
给人让出空间。
安隅缩着身子,在众多的注视下,缓缓身处布满血痕的脚丫子。
乍一看,徐先生心都抽了抽。
她素来注重仪表,每日必然是淡妆在身,穿衣搭配也有一套,如此精致的一人此时一双脚上手上布满了被枝条抽过的血痕,就连脸上都未曾幸免于难。
跟别人虐待了似的。
安隅出来,站在车旁,惊恐的视线落在徐绍寒身上。
彼时,佣人早已被院子里的声响给惊醒了。
见自家太太如此形象从车里下来,倒抽一口凉气,,急忙转身,在奔赴出来,将手中毛毯递给自家先生。
后者接过,快速迈步过去,诺大的毯子披在她纤细的肩头。
男人宽厚的大掌伸手将人打横抱起便要往屋子里去。
安隅依吗??
自是不依。
她此时,满脑子都是厉鬼横行在磨山庄园上空的景象,挣扎着要下来,却被人抱得更紧。
“乖,先进去在说。”他耐着性子哄着,即便此时他应当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而安隅,怕的便是进这间屋子。
她极力扭捏,及其不配合,终于挣脱开来,赤脚站在院落里,望着徐绍寒,那眉眼间带着一股子无形的抗拒。
倘若你真心爱一个人,她眉眼间的一点抗拒,便足以将你击的溃不成军。
徐绍寒默了数秒。看了眼叶城,后者领悟,将人驱散。
瞬间,院落里徒剩下这夫妻二人。
男人身上沾满鲜血,女子披头散发毫无形象可言。
徐绍寒此时纵是有满腔怒火,在撞见她那惊慌失措的眉眼时,也没了脾气。
但他实在是想不懂,自家妻子夜半三更不睡觉满院子晃悠到底为何?
这磨山的守夜佣人莫不是睡死了,这么个大伙人不睡觉流出来也看不见?
“安安、”男人轻言开口,话语轻轻,望了她数秒,在道;“夜半三更不睡觉着一身红睡袍披头散发的满院子溜达,若让人看见了,会引人遐想。”
安隅望着他,脚丫子往后退了一步。
可就是这一步,让徐绍寒鬓角频频跳动。
有些话,本不该说,但今日,似是不得不说,眼前这个平日里张牙舞爪的女人被吓得不轻。
他正酝酿着如何言语时,安隅无任何情感开腔;“我要离开。”
闻言,徐绍寒瞪大眼眸望向她,急切中带着些许温怒;“夜半三更鬼都不出门,你要去哪儿?”
“留在这里会让我想到这屋子里到处飘荡着亡魂,”她开口,嗓音不自觉高了半分。
让站在远处候着的华慕岩等人耳根子动了动。
叶城想回眸,却被周让止了动作,悠悠看了他一眼,带着警告。
徐绍寒一时被其激烈的话语怼的哑口无言。
本是隐忍的目光多了些许皲裂。
“这世间的角角落落里到处都飘荡着亡魂,无非是你今日撞见这一慕了,”言罢,他迈步过来将人往屋子里带,手中力道较之前大了数分,防止她半路逃跑。
徐绍寒一路半搂半抱将人带进卧室。
啪嗒一声按开卧室大灯,毛毯扯下,才看清她身上近况。
脸上,手上,脚上,到处都是密密麻麻的痕迹。
看起来,像个被主人毒打过的小白兔。
男人微眯眼,狠吸了口气,控制自己即将爆发的脾气,伸手按响内线让佣人送药物过来。
临了,气呼呼转身进浴室,端了盆温水出来,上面飘着一方白毛巾。
徐家人注重生活细节,徐绍寒用的毛巾右下方绣着一株翠竹,此时,细看之下,这放毛巾,是徐先生的洗脸毛巾。
莞尔,安隅只觉面上一热,徐绍寒伸手轻微的用毛巾擦拭她的脸面。
许是枝条抽的够狠,温热的毛巾下去,让其倒抽了口凉气。
男人手中动作一停,望了她两秒。继而在动手,恶狠狠的、较之前更重了些,明显故意而为之。
她躲闪着,徐绍寒伸手将她脑袋固定住,不给其机会。
临了,毛巾狠狠扔进盆里,在拧干,狠狠擦着她的手臂,似是恨不得能将她爪子给擦断了她。
许是忍不住了,恶狠狠开口凶道;“夜半三更不睡觉跟个女鬼似的满院子溜达,看见就看见了,你不是胆儿肥?福尔马林泡过的尸体都见过?这回怂什么?还跑,你不跑我能吃了你不成?”
“跑归跑,你瞎呀?正路不走专往有枝条的地方钻,你这是想让谁难受?”
男人气急了,气的此时脑子嗡嗡作响。
在看见她身上痕迹,更是气的七窍生烟,愣是恨不得能伸手捏死这个平日里嚣张跋扈到点就怂的女人。
“换手,”男人恶狠狠道。
“拎起瓶子开我脑袋的时候怎没见你怂?你也只能在老子面前横。”
安隅格外听话将手伸出去,且还万般不服怼回去;“我怕你把我挂起来抽我。”
猛然,徐先生动作停了,凶狠瞪着她。
这回是真气着了。
徐黛拿着医药箱上来,无形中似是看见自家先生周身的火呀,蹭蹭蹭的往上冒着。
片刻,男人被气的频频点头,伸手将她脚丫子摁进盆里,原以为是盆温水,可直到脚丫子伸进去时,安隅才知晓,这是盆开水,烫的很。
她想挣脱,徐绍寒摁着不松手。
“烫、把你的爪子拿开。”
“你不是能耐?怕什么烫??”
徐黛站在身后,吓得呆愣,隔着老远都能看见自家太太白净的脚丫子被烫的绯红。
“徐绍寒,你是不是东西?”
“我不是东西,你是?”
二人你来我往,气氛格外僵硬。
夜半三更惊魂起,夫妻二人均是怒火中烧。
安隅素来不是个吃亏的主人,被徐绍寒跟死猪似的摁在开水里烫,她能忍?
抬手一巴掌落在男人脑壳上,啪的一声响,在诺大的卧室里显得格外清脆。
此举,吓得身后徐黛手中医药箱砰的一声掉地上。
平日里闹归闹,但当着佣人的面儿不给面子,大抵是有些过分了。
徐太太这是一点脸面都不给徐绍寒留啊!
安隅闹归闹,毕竟起初是自己一厢情愿,在来是她年岁小,徐绍寒没理由不惯着她。
且不说今日还让人受了惊吓,他虽嘴里说的都是刀片儿,心里不定怎么心疼着。
安隅这一巴掌下去,着实是有些不识相了。
打的徐绍寒抬眸望着她,那眉眼间,没了愤怒,没了恶狠狠,剩下的只有冷飕飕的冰刀子。
男人握着她脚丫子的手似是恨不得将她脚掌捏断,她蜷缩着脚趾,欲要退缩。
徐绍寒蹭的一声起身,居高临下站在她跟前,满身怒火无处掩藏。
见如此一幕,徐黛猛的奔赴过来,护着安隅,话语急切;“先生,太太年岁小不懂事,您别同她一般计较。”
说着,还反手将安隅往中央推了推。
安隅也是个有眼见力的,若说往常,绝对是杠上去了,可今日,着实是不合时宜。
妄以为这人是个温雅的,不想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
安隅随着徐黛的动作,开始手脚并用往中间上爬。
生怕徐绍寒一个忍不住上来抽自己。
识时务者为俊杰,她尚且还没傻过头。
徐黛想:主人家的事情她不大好管,只怕是日后自家先生想起来,会后悔。
“让开,”男人冷声开腔。
随后视线落在站在门口呆若木鸡的佣人身上,冷怒道;“药箱送过来,杵的跟个二五八万似的干什么。”
徐绍寒冷眼睨着徐黛,后者识相往旁边去了去。
给他腾出位置。
男人站在长榻前,居高临下看着抱着膝盖躲在那头的女人,冷眼若霜落在自家妻子身上,话语冷冷,俊眉含冰,“过来。”
她不敢,但耐不住徐黛一个劲儿的使眼色。
老老实实坐在长榻上,认命,即便这人存了报复的心思,下手狠重。
多日之后,徐绍寒站在公寓厨房,一边做晚餐一边思考、这夜自己到底为何会暴跳如雷恨不得捏死眼前人。
他细细想了想,大抵,是那一瞬间,她看见安隅眼眸中逃离的神色愈来愈盛。
这场婚姻,从一开始并非她所想。
无非是自己卑鄙无耻将她圈在这一方牢笼里。
但她数月来,也只是平平淡淡的过活着,没有什么过分要求。
可那夜,即便是夜色深深漆黑如墨,他也清楚的一丝不落的将她眼眸中的抗拒与逃离看的一清二楚。
一旁,徐黛看着自家太太拧紧的眉头,和先生手中那及重的力道,站在一旁忍不住开口;”先生、还是我来吧!“
徐绍寒侧眸望了眼徐黛,而后视线落在安隅身上,起身,低睨着她,话语冷冷;“早点休息。”
“我要走。”
哐当,床边水盆飞出几米远,水花四溅,湿了地毯。
抬眸,撞见的是徐先生烈火四溅的目光。
“你一个自幼从狼窝里爬出来的人,连如此场面都害怕,还谈什么让旁人血债血偿?要么睡觉,要么跟我去别苑。”
爱人受伤,他是心疼的。
但心疼远不及她字句之间那股及其认真的姿态,她说要走的姿态。
这夜,磨山惊魂。
惊的是徐先生,瞎掉魂儿的是徐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