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海之路,道阻且长。
先是连日的下雨,天阴晴不定,人心惶惶,再是出了帝都,往苍海去的沿途都见到北夷难民,皆衣衫褴褛,瘦弱不堪,贺兰舟给了庆菱贞一个眼神,她便拿着水囊干粮前去问话。
那是一个静静卧坐在一颗老树下喘气的姑娘。她似乎很虚弱,很难受。可眼神中却坚毅的像是有故事般。
“喝点水吧。”庆菱贞蹲下身,将手中水囊递过去。
那女子见到水,想都没想就抢过去,往嘴里大口大口的灌。
“瞧你衣着,像是北夷的人。”庆菱贞问她。
那女子见她衫裙崭新华贵,手中又有吃食,眼睛便离不开道:“我是阿兰部人。”
庆菱贞又问:“阿兰部是北夷皇族之后,你怎会潦倒至此。”
那女子咕咚咕咚喝足了水,神情里终于有了恨意:“还不是你们大靖南国的英雄杀王?明着屠我北夷霍尔络部,却暗中偷袭我王族阿兰部,俘我霍尔络小王爷,蛊惑欺蒙。以至于小王爷随之叛变,我阿兰人为国抵抗,却几乎被杀尽,女人充妓,男子入军,人间地狱般。”
庆菱贞锐利:“若真的是女人充妓,男子入军,这苍海一路上的男子女子,何以皆为青壮,只身负重伤?”
那女子很虚弱,她不再半卧在地,而是索性躺在地上,苍凉道:“何以皆为壮年?”
“姑娘你衣着瑰丽,出身定然是不错的,却不知我们的苦。”
“霍尔络的小王爷叛变时,是杀了妻子父汗的,以重兵重权夺了王位,那时北夷十三部就只有王后娘娘携其母族阿兰举族抵抗...”
她说着,忽然咳嗦起来,渐渐剧烈,竟然咳嗦出血来。
庆菱贞敏锐的发现她胸前衣裳是有些破碎的。
是凝固的血迹,血腥气。
“这是战刀伤,你究竟是什么人。”她盯着那阿兰部姑娘的眼睛,静静问道。
那姑娘却自顾自的苦笑仇恨:“可还是失败了,王后自刎殿前,霍瀛竟要将阿兰部全族活口都烧死!”
说到这里,她声音都在发抖:“是我们这些人命不该绝啊。”
“乱刀之中逃出来一条生路。不敢在北夷生存,逃啊逃的到了苍海,而苍海水患频发,海潮来时,淹死了不少阿兰人,我们这些,已经是阿兰部最后的遗族...”
那姑娘眼神沉痛,说起这些发生了不久的事情,更是眼泪都掉了下来。
庆菱贞观察四周,阿兰部的遗族,便是这不到百人了。
回到马车上,贺兰舟声音镇静:“打探清楚了么。”
庆菱贞谨慎的将马车上的帘子落下来:“是二殿下与北夷小王爷霍赢里应外合屠了旧人故国。”
“外边的难民,都是从北夷阿兰部逃出来的。”
贺兰舟笑笑:“你信么。”
庆菱贞诚然:“那名女子身上的刀伤,虽然有些严重,却不致命,他们这群人又青壮颇多,倒像是来做大事的。”
“你可肯定这些人是二殿下布下的。”贺兰舟顺势到了杯茶,用手推到她面前。
庆菱贞恭敬接过杯子,未饮,又道:“苏幸在大理寺传来消息。”
“说是二殿下已班师回朝,陛下赐了荣耀名号。珍宝爵位。”
贺兰舟特意问她:“你怎么想的。”
庆菱贞道:“二殿下如今风头正盛,自然是得到的越多,日后跌落的越是凄惨。”
“若是在风头最盛时给他重重一击,即便他没有因此一蹶不振,也定会伤他羽翼,使他能力不再。”
贺兰舟满意的点点头:“自从带你回了大靖南国,你便与当初不同了。”
庆菱贞追忆起往昔,顿了顿:“庆菱贞有何不同,不过一普通女子。”
贺兰舟听她如此话语,有些故意:“若你普通,我又怎会让你在我身边多年。”
就在这时,马车外传来岁岁的声音:“主子,咱们得走了,若再不走,随之的禁军便要催促了。”
贺兰舟给她使了个眼色,庆菱贞伶俐道:“走吧。”
马车开始继续前进,路过那些难民时,她不禁在心中泛起嘀咕。
难道二殿下真的如此明目张胆么?又或,是大殿下?
可大殿下身体不好,常年深居简出,清心寡欲,三殿下素爱音律丹青,文墨诗词,七殿下又是个无心权政的...
“那香还有吗?燃些罢。”贺兰舟正坐着,闭眼说道。
这次他们走的突然,是在禁军看护下离开的帝都,这种情形之下,自然是不会让她去尚仪局找阿茉。
那安眠的香只剩下一些了,甚至支撑不到十天,贺兰舟本就有失眠之症,若再无此香,该如何是好。
庆菱贞不动声色的想着,却还是点燃了香:“这香多得是。”
贺兰舟正言瞄她一眼:“便是为数不多,也不许骗孤,你知我不喜欢被欺骗。”
庆菱贞直接抬头:“殿下,只剩下七八天的量。”
贺兰舟听到后闭上眼:“无妨,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到那时,再说那时。”
夜幕逐渐降临,他们这一行人赶路至驿馆,因衣着华贵而被直接安排进了上房,贺兰舟卧坐床榻,看着身旁的枕头有些嘲讽道:“便是休息,也醒着,若孤从现在起,一刻不停的赶路,怕是明早便到了苍海了。”
庆菱贞早困的不像样子,躺在旁边的小榻上就睡着了,贺兰舟无眠,他静静的望望庆菱贞的方向,觉得她睡相乖巧可爱,嘴角不自知的就露出了个笑容来。
这些年,浮浮沉沉,她和他似乎一直在一块,虽说她是为华阳君而要引诱他,他却也是乐在其中,有时,甚至分不清现实与虚假。
她的一颦一笑,玉容花颜,都是恩赐,而她在自己的身边,自己仿佛就会心安。
被贬斥也好,被误会也罢,甚至是坐在摇摇欲坠,如履薄冰的太子位上,只要她唤自己一声殿下,那自己这些年吃得苦,受的罪,就都好似值得了。
月深人静,早已睡着的庆菱贞没了平时那份冷情,而是小猫一般的乖顺温婉。她不知道,今夜里,曾有一人,以钟情,心许的眼神默默凝视了她良久,她也不知,其实那人,贺兰舟,早早便将自己的心,给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