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悕雪又跟裴玄灵讨论了一阵子学问,正说得起劲,忽然听到一阵急促的钟鸣声,悕雪闻声,朝外看去。
“陛下,这是国子学叫起的钟声,还有两刻钟就是未时,国学生便要开始读书了。”裴玄灵在一旁解释道。
悕雪点点头,虽说她这一趟的初衷是想打听国学生们的情况,但她来得不巧,不仅没没跟国学生们见上面,而且也没从裴玄灵口中问套出什么话。但悕雪觉得裴玄灵的话不无道理,与其费尽心思揣摩这些国学生的心思,不如先着重应对好十天后的廷试,于是悕雪对裴玄灵说道:
“那既然如此,我就不耽误先生了。”悕雪起身,正欲离开。
“陛下既然来了,就去西北角的凉亭里观程吧。”裴玄灵起身,“午后讲的内容正好是刚刚我跟陛下提到过的何为正道。,也好让您看看这些国学生平日的样子。”
裴玄灵自然是猜到了悕雪的心思,不过,他并不打算这么容易就让悕雪达成目的,但同时也不能就让悕雪失去积极性,小皇帝需要磨练,所以也需要他在适当的时候推上一把。
午后热气氤氲,裴玄灵便将学堂四面的门窗大开,好让风能穿堂而过,同时也方便了悕雪在远处观望。
悕雪和司马澄所在的凉亭虽然距离学堂并不远,但中间有绿树相隔,且今日悕雪和司马澄都是穿的便装,所以并不会引起他人注意。
这时,第一位达到的国学生映入悕雪的眼帘,令人感到惊讶的是,第一位落座的居然是商队首领安氏之子安玥之。
安玥之虽然身材高大,轮廓深邃,生得一副胡人面孔,但面容和善,举手投足之间也尽显中原人的气质。
只见他拿着书本,早早地就在学堂靠后位置的的书案前坐下,翻开书本,好像在读着什么。
“想不到,这栗特族商队的公子,反而是这些国学生中最勤奋的一个……”悕雪喃喃自语。
“属下听闻,安玥之虽是商人之子,但自小就在大豫长大,奈何大豫轻贱商人,再加上他一副典型的胡人面容,纵使家中不缺金银,从小就常常被周围的中原人看不起。”司马澄在后面补充道。
悕雪点点头,司马澄接着说:
“安家尚文,安玥之出身时安氏就已经聚集了不少财富,所以他很少让安公子跟着商队外出,据说为了入国子学,安氏还特意模仿天师道世家的名人,给他起了这个汉名字。”
这种说法悕雪倒是听过,盖六朝天师道信徒们以“之”字为名者颇多,“之”字在其名中,乃代表其宗教信仰之意,如佛教徒之以昙或法为名者相类,所以文人们在相聚时,常常会给自己起一个带“之”字的化名,民间给孩子起名字时,也喜欢用这个字。
悕雪正听着司马澄的话,人群中一位文质彬彬的公子吸引了悕雪的眼球,那人肤白清瘦,身材不高,见到安玥之后,文雅有礼地朝他颔首以礼,在靠窗的一个位置坐下。
“那位是江东豪族顾家之子,顾允。”见悕雪有些犹豫,司马澄便主动地介绍起来。
虽都是南方的大族,但豪族与士族却有不同,豪族多少在大豫建国之后,司马氏为了稳定南方的局势,主动提携起来的南方新兴贵族,他们或是在地方有大片的宅田,或者本身只前朝不受重视的小官,亦或是在地方有着一定声望的文人世家,而培养他们的目的,则是为了同那些曾为前朝效忠,盘踞一方势力的旧士族抗衡,比如陆氏。
与此同时,江东士族陆桐、陆槿两公子也进入了学堂,他们是南方大族中的领袖,悕雪也不得不对他们二人多了一些关注。
虽然是两兄弟,给人的感觉却大相径庭。
兄长陆桐品貌不凡,身形清瘦却不单薄,给人以稳重之感,这么说来,倒是跟崔霖有些相似,而且也是陆氏一族曾在前朝为官,虽然家道中落,再加上陆氏本就才学过人,那高贵人家特有的气派显露无疑。
而旁边的二公子陆槿,比陆桐大概矮了半个头,面容清新俊逸,给人的感觉则是更加活泼,这时,陆桐正跟身后另一位国学生有说有笑的,而且或喜或悲,他都不曾刻意遮掩自己的举止,给人以坦诚、不落俗套之感。
悕雪伸手指了指陆槿旁边的那位公子,向司马澄投去疑惑的目光,司马澄会意,说道:
“那位是庐江小族周氏,周牧。”司马澄顿了顿,“庐江并非江南的富庶之地,但周家崇尚读书,所以也算是文人世家,据说周公子的才学在当地也算是数一数二的。”
悕雪没有去过南方,只是听说南方水土养人,看着这几位南方大族的公子们一一落座在学堂,他们或是聚在一起高谈阔论,或是安静的伏案写字,都是一道亮丽的风景,而且他们各个皮肤白皙,容貌俊秀俏丽,身材不算高大,四肢纤细却也不会让人觉得弱不禁风,而且举止斯文,性情态度给人以温和亲切之感,与北方的公子截然不同。
悕雪想着想着忽然扭头,看了一眼司马澄,又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南方公子们,司马澄算是兼具了北方公子高大的身形,南方公子的玉树临风的潇洒,她正觉得奇怪,忽然想起之前司马澄一直都是跟着璟王爷在益州长大,便不自觉地面带笑容,感叹了一句:
“这几个南方公子生得真是俊俏呀!”
司马澄听闻,没有说话,但脸色明显黑了一圈。
不久,悕雪看见崔霖和司马昀一起朝学堂走来,两人神情严肃,一路上都在说着什么,后面还有一个人,慢慢吞吞地跟在两人身后,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那人明显高出司马昀一大截,甚至比崔霖也高了不少。
那人一抬头,挺鼻薄唇,也是一副胡人的面容,而且皮肤近似于古铜色,在如今这个崇尚“以白为美”的大豫社会上显得格格不入。
悕雪看见那原本宽大的国学服,在他身上都变成了合身的武袍,忽然想起,之前她听宁姑姑说过,绣娘那边这次做了一件特别大的国学服,就是为了给匈奴族武将之子金玉泽。
金玉泽虎背熊腰,体壮如牛,再加上他如鹰般犀利的眼神,悕雪见状,一方面是觉得有些害怕,另一方面也在感叹不愧是在军营里、在马背上长大的男子,雄浑的气魄,是其他国学生望尘莫及的。
他们的不远处,吏部尚书杜渝之侄范铮和左民尚书王沽旁族王苏也走了过来,范铮是杜渝母家的侄儿,之前好像一直是在凉州长大,相较于旁边谦谦君子姿态的王苏,范铮则更显得张扬,有一种边塞男儿的豪迈之感。
……
钟鸣声再次响起,国学生都陆陆续续到达了学堂,并且坐好,裴玄灵也走了出来,但悕雪总觉得好像少了几个人,仔细看着学堂里的座位,发现也的确空了几个,想着想着,就听见从远处传来了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