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裴玄灵和司马昀二人,在返回御书房的途中,司马澄一直在考虑裴玄灵最后对他说的那番话。
裴玄灵不是泛泛之辈,此刻,司马澄再细细品味时,总觉得其中似乎还暗藏深意。
从结果上看,原本是悕雪与预备新晋官员的会面,但现在还多了司马澄,裴玄灵若是想激怒他,让他参与这场会面,那目的又是什么呢?或者说,为什么是他司马澄呢?
若真如裴玄灵所说,在预备新晋官员面前,悕雪只是俎上鱼肉,那么裴玄灵逼司马澄站出来,是想提醒他?还是想暗示他?是想让他为刀?还是替人挡刀呢?
……
对此,司马澄仍没有什么头绪,只是他现在已经入了此局,如果预备新晋官员真是豺狼虎豹的话,他自然也应该担起侍卫之责,护悕雪周全。
再抬起头时,就已经走到了御书房的门口。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白日将要过去,御书房还没上灯,远远看去,屋内黑洞洞的,不过,司马澄还是一眼就看到了悕雪。
今日,悕雪穿着素色的便服,哪怕周围光线昏暗,也掩盖不了她的光芒,司马澄走进殿中,看到悕雪似乎是趴在书案上,即便他进来了,也还是维持着原来的样子。
司马澄走近,才发现悕雪正闭着眼睛,似乎是睡着了。白净的小脸,眼角还带着些许湿润,羽睫不时颤动,眉头微蹙。
司马澄盯着悕雪的睡颜,一时忘记自己应该要将她叫醒,他觉得悕雪脸上的棱角似乎愈发分明了,眼下还有淡淡的乌青,透出疲惫之态。
是日夜操劳,没有睡好吗?司马澄不禁这样想。
这几日,虽然司马澄没有跟悕雪同进同出,但他仍旧默默履行着自己的职责,夜里,东宫的书房何时上灯,何时熄灭,悕雪寝宫的灯烛是何时亮起来的,又是何时暗下去的,他都了然于心。
悕雪其实并没有想睡,只是有些乏了,周围又静悄悄的,她一人坐在殿里,眼皮就忍不住开始打架,后来实在撑不住了,虽然不知道司马澄会什么时候回来,暗暗地就决定眯一小会儿,一定在司马澄进殿前醒来。
然而,悕雪一合上眼就没知觉了,就连司马澄的脚步声都没听到,但毕竟睡得很浅,隐约之中,她觉得似乎有人在看着她,费劲地抬眼,就看到了司马澄的黑衣。
“你什么时候回来了?”
精神上虽已经醒了过来,但身体的知觉略有些迟钝,悕雪的声音变得软糯亲近了不少,对司马澄的刻意防备也少了好几份。
“属下刚回来。”
司马澄脱口而出,就连他自己也没注意到,本可以直接说出“到了一会”的真相,却就在片刻间,在有意无意之地藏了过去。
“嗯。”悕雪点点头,并没有怀疑。
“那裴先生和昀公子都已经走了?”悕雪坐直的了身子。
身上一阵酸疼,估计是刚才姿势不对,悕雪若无其事地捶了捶自己的肩膀,然后起身,朝大门走去。
“回禀陛下,属下将两人送到了宫门口,看着他们离开了。“
悕雪小声地“嗯”了一声,其实司马澄做事,她有什么好不放心的,只是走个过场,也免得两人无话可说,面面相觑罢了。
“那……就回宫吧。”
悕雪说着,便自顾自地拂过宽袖,朝殿外走去,司马澄三步两步就跟上了悕雪的步伐,而走到殿门口时,日光正好照在悕雪的脸上,悕雪不禁停住脚步,抬手遮住了略带刺眼的日光。
司马澄在后,看着眼前这个小小的身躯,被日光所包围,浑身散发出金色的光芒,再配上素色的宽袍……就宛若上古神话中的洛神一般。
“转眄,光润玉颜。含辞未吐,气若幽兰。华容婀娜,令我忘餐。”
……
第二日,在早朝的最后,悕雪便向众大臣宣布了登基大典的事情。
然而,悕雪话音刚落,堂下就传出悉悉窣窣的议论声。
悕雪不悦,其实登基大典这件事悕雪自己也不喜欢,若不是为了镇住这些老臣,她才不想举行这样的大典。
结果现在倒好,这些大臣还露出一副要反对的架势,悕雪愈发生气,于是,当着所有人的面,冷言说道:
“各位有什么意见,就直接说给吾听,不需要在下面窃窃私语。”
瞬时间,堂下变得寂静无声,悕雪从椅子上起身,双手置于身后,昂首阔步,傲视全场,堂下的大臣们纷纷地下了头。
悕雪心想,这些老顽固就只知道在背后嘀咕,到面上就害怕了,看样子,这登基大典应该可以平安无事的进行了,于是,准备退朝,儿这时,司马烈却站了出来,说道:
“臣想问陛下,此次登基大典,陛下可有什么打算?”
“打算……司徒为何这样问?”
司马烈很少在朝堂上说话,他此言一出,悕雪不自觉地提高了警惕。
“登基之礼源于天地,源于万民,是祖上传下来的东西,也不是你我有什么打算就可以改变的,不是吗?司徒……”
悕雪不想被让司马烈占据主动,于是便在他开口之前,先发制人。
“臣不敢,只是这登基大典,一为顺天地之意,二位告慰先祖,三为昭示与万民,而我司马氏,自就骁勇善战,臣有个提议。”
司马烈言至于此,悕雪的手不自觉地攥成了拳头,她有预感,这绝不是什么多好的提议。
“听说在国子学的蹴鞠赛场上,陛下的贴身侍卫就曾替陛下开弓射出三支为上的箭,百姓们称赞陛下的侍卫箭术了得,但却有人开始散播不利于陛下的流言……所以,臣恳请陛下,于登基大典之前,举行大射礼,让先祖和万民看看陛下本人的英姿。“
司马烈俯身叩首,面上一副恭敬顺从的样子,实际上,眼中已露出了奸猾之色。
悕雪一时没有回过神了来,就看见另外几个官员也纷纷跪下,高呼:
“请陛下举行大射礼。“
悕雪见状,忽然有些慌神,一下子猜不透司马烈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兜了一大圈,就是为了讨一个大射礼吗……
悕雪知道大射礼,这与之前的“开弓“之仪有异曲同工之妙之处,但会比”开弓“之仪更为隆重。
而且悕雪还知道,前朝和大豫都有过,新帝在登基大典上举行此仪式的先例,是像让她射箭吗?悕雪不禁身躯一震,司马烈不偏不倚地捏到了她的痛楚。
但这时候,她要是拒绝,司马烈不仅可以暗讽她骑射不佳,难但此大任,甚至还可以去攻击司马澄,挑拨悕雪和司马澄乃至璟王府的关系,悕雪面色凝重,想不到自己之前在国子学,随口问了一句“会不会射箭“,反而给了司马烈机会。
悕雪重新回到椅子上坐下,叹了一口气,她第一次感受到了司马烈的狡诈,不费一兵一卒,就轻而易举地把她逼到此番境地。
除了接下,悕雪别无他法。
下了朝,悕雪先让姜公公把大射礼的消息带给司马昀,先不管悕雪那个不能射箭,但基本的准备还是要做足了。
接下了才是艰难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