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走了姜觅和,燕骊便提议去阿绵身边守着,以免她遭遇不测,将武知蹊劝回去了。趁着天大亮之前,武知蹊回了侯府。
即便是不用燕骊劝她休息,她也会马上回来。
翻过围墙进了门,和睡在屋顶的丙冬打了个照面,她悄无声息的落了地,看到院子里跪了七八个男人,手脚捆的很扎实,嘴里还被塞了粗糙的茅草。
见到她来,那些人都有些怕,哼哼呜呜的躲着武知蹊,直到她推开了最左边的那间屋子的门。
房间里的烛火已经熄灭了,薄薄的纸窗外透进来一些朦胧的光,将家具轮廓都描的刚好。她撩开一幅幅布卷字帘直走进内阁,看到四方的塌上侧躺着一个人影,睡得很沉,有微微的鼾声。
武知蹊踮着脚走近,撑着护栏俯身去看他。
谢昀昏迷的样子她见过不少次,真正意义上睡着的模样,还是头一回见。撇去白日里眉目间的压抑,眼睛轻轻的闭着,呼吸均匀而轻稳,显得尤为乖顺。
她见睡的这样好,便不忍心叫醒他了。
武知蹊合着衣裳抱着胳膊在床榻外侧轻轻的躺了下来,离谢昀有两个巴掌的距离。她看着他,脑子里想起了姜觅和的声音,她说谢昀是浪荡子,说他舍荣华弃安稳,成了个庶人。
他们都觉得谢昀很不值得,只有知蹊却发觉他逃出来后的快乐,短暂而奢侈的,这样一点点快乐。
谁说的旁观者清?全天下成千万万的人,成千万万双眼睛,那么多有条有据的大道理,不还是曲解了一个人吗?
人云亦云者,诸多,遂无罪。
她小声地在熹微光色中对熟睡的谢昀慢慢地说:“谢昀阿谢昀,你真是我见过最好的人,他们啊有眼无珠,不识顽玉。”
野草里有甲虫嘶鸣,年久的窗被风吹出吱呀声,桃花香气从院子里四溢,一直花团锦簇的盛放进了梦里。
直到知蹊的呼吸平稳,谢昀才小心的睁开眼睛来,望着她柔软睡颜,很是知足地浅浅笑着,鼻尖碰到她头顶的发,将被子扯过去给她盖上了。
——
次日接近正午,武知蹊才醒来。
“武姐姐!快别睡了!出事儿啦!”
一阵嚷嚷,是梅小娘子在外扑门。
她睁开眼坐起来,旁边空荡荡的,绒被皱在一处堆在自己的腿上,屋子里光线昏暗,知蹊走出去打开门才晓得天已经大亮了,久违的日头刺的她双目发白,只能捂着眼睛去问梅休言,“阿言,谁出事了?阿绵姑娘还好吗?”
“阿绵那处有崇欢殿的人守着好好的。”梅休言把她的双手拉下来,从头到尾扫了一遍,才嗫嚅着说:“我以为武姐姐昨晚都在外面呢,听丙冬说才知道你睡在谢昀房里……”
“快黎明时回来原是找他要问正经事,后来不知怎的就困了,他人去哪里了?到底是谁出事了?”
“黄家那公子黄子际。”
“说清楚。”
“还有华姜帝姬。”
梅休言手肘里弯着一个食盒,她打开盖子拿了一个花馒头递给知蹊,“武姐姐先吃这个,我边给你说。”
“回我们屋。”知蹊转身把谢昀的房门带上,拉着梅休言走了。
梅小娘子说话的水平高,三言两语就把事情说了个干脆明白。
昨夜谢昀把黄家那些个卖国贼抓进了侯府,叫他们跪了一个晚上,早上要押去官府,清点人数的时候发现少了个人,一盘查,才发现那黄家公子不见了。
他是自己跑的还是有人来劫,谁也没搞懂,只晓得今日一大早黄家房子都烧塌顶了,火是什么时候燃的,也没有人知道。
这把火倒是把华姜帝姬给烧出来了,她险些当场把黄子际给挫骨扬灰,黄家公子被打的半死不活,途中来了两个人,他们把华姜帝姬掳走,以不同寻常的方式让他侥幸得救。
这会儿子这北襄帝姬人影都没了。
梅小娘子最后说:“谢昀一早就出去查了,也不晓得掳走那帝姬的是好人还是坏人,是救她的还是杀她的。”
知蹊心里漏了一拍,不晓得自己在同情什么。
“丙冬在府里吗?”
“也不在噢。”她又给武知蹊递过去一碗汤,“张铜被杀了,阿绵得救了,诡器找到了么?”
“谜一样。”
武知蹊喝着汤,心事一层一层的叠加。
早知道谢昀这么快就没影儿,昨晚就应该把他叫醒好好问一问的。
整个下午,她都和梅休言待在一处,两个人在坊间走走荡荡,收魂镇邪,经常能碰到同样忙忙碌碌的崇欢殿弟子们。
也遇见了燕骊,他在昨晚那个用绣花针的老婆婆家门口摆了一张桌子,一叠的深黄色符纸被裁减的整整齐齐,他拿着沾了朱砂的笔在画符,桌前排了很长的队伍,他们都是来领取崇欢殿免费赠送的护宅灵符的,走的时候都对燕骊饱含感激。
武知蹊站在斜对面的屋檐下,不知怎的他就注意到自己了,隔着人群,对自己遥遥一笑点了下头。
她提着装满魂魄的酒罐子,拉着梅休言去见了快残废的黄子际。
黄公子生的一幅清秀的面庞,有文人书生的气质。他被姜觅和提着剑在街上砍,竟有幸生还,且实际上并没有伤的很重。
武知蹊见他还能坐在塌上自己捧着碗喝药,就晓得梅小娘子说的太过了,这人也没什么大碍。
“你们是?”
“我们是侯府云谢的朋友。”
知蹊才说完,就发觉他的眼睛里带着些警惕。
他对于阿绵姑娘剃发悔婚,张铜被害死,火烧黄府的举动,对于姜觅和为什么要突然反目追杀自己,这些件事情都没有任何的说辞。
他很绝望,只不知道想要谁来回答,突然对空气问:“阿绵欢喜我是假的对不对?”
梅小娘子觉得他可怜,送上一碟子的花馒头,“再欢喜你又能怎样?她是后来才知道那笛子陪嫁到你们黄家最终会落到华姜帝姬手里,所以才决定的悔婚呀,你不能怪她,谁叫你们黄家不厚道在先。”
“不过是支破笛子。”
“若真这么简单,哪里值得华姜帝姬耗费心机呢?”梅休言想了想,又问:“话说回来,她为什么伤你啊?”
黄子际把花馒头还给她,拿被子把头蒙住,再不说话。
罕见的日头转瞬西下,烧出半边火红色的天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