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着发酸的脸颊,宁舟接过衣服穿好。
“我待会儿进城一趟,买些肉干回来。你正是长个儿的时候,只有粟米粥可不行。”
宁婉徐徐说完,正要站起身来,却是双腿一软又坐了回去。看到她眼眶微陷,双眸满是疲惫,宁舟一阵心疼。
“姐姐好生休息,我去就行了。”
不顾宁婉反对,宁舟拿着昨日剩余的两百文钱出了门。
寒意瞬间将宁舟笼罩,冷风如钢刀般。虽然衣服补好了,但依然无法抵御刺骨严寒。加上身子骨本身就弱,手脚冰凉已经有些麻木。
在这具身体的记忆中,从小到大很少吃过饱饭。即使是最简单的活着就已经很辛苦了,姐弟二人要耗费很大的力气才能做到。在这样的环境里,身体又怎么好得起来。
穷则思变,不能让穷困变成习惯。这话说起来简单,但是对于这个时代的普通百姓来说,又谈何容易?
若是以前的宁舟,或许生活的希望便是赶紧成年,然后让朝廷划分出二十亩田土。这样一来有了自己的地,生活便有了盼头。以后再添一房婆姨,生两个娃子,一过就是一生。
但是如今的宁舟已非当时,有着千年阅历的他,绝不能容忍这样的生活,这无关懂得知足与否。对于这世间的平凡人而言,似锦繁华如同耀眼星辰,可望而不可及。
然无论如何,为了付出如此之多的宁婉,宁舟也不能甘于平凡。
……
金兰县就在长安城外五十里处,出了村子沿着道路一直走,不出一个时辰,巍峨的城墙便出现在了视野当中。
虽然后世在书籍上看过不少关于长安城的描述,但终究无法如现在这般亲眼所见。
高耸的城墙上充满了斑驳的痕迹,宁舟伸手在上面轻轻的拂过,望着掌心的黄沙被风吹走,喃喃道:“这就是长安城啊。”
城外有着不少的流民,有些独自一人,还有的拖家带口。皆是蜷缩在一起,在饥寒交迫中瑟瑟发抖。他们大多数都是自北而来,遭了雪灾的百姓。
虽然贞观一朝已经是天下太平,但是在看天吃饭的年代,人力终究难以胜天。年中大旱导致的后果本来还能靠征调外地粮食赈灾,却不曾想北方又遭了雪灾。
城外此时搭建了几个粥棚,每天早晚两次施粥。解决他们吃饭的问题已经让朝廷颇为头疼,而如何安置他们以及还在源源不断从北方赶来的灾民,更是如今朝堂最大的难题。
不过这些烦恼暂时与宁舟无关,他能做的最大贡献,就是少添两张嘴,不让自己和宁婉也变成这个群体中的一员。
思忖间,宁舟已经来到了长安城内最为著名、也是后世津津乐道的‘东西两市’之一的‘东市’。
宁舟穿着破旧,在市集路上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东市’和‘西市’虽然位置相距不远,但其中却是大相径庭。
西市什么小物件儿和吃食都有得卖,商贩来自天南地北,汉胡皆有。街上到处都是小摊位,来往的客人绝大多数都是平民老百姓。
而与热闹繁杂的西市不同,东市的商铺都是门面,而其中所交易的,几乎都是一些珍宝首饰,以及一些稀奇的奢侈品。所以东市大街上的客人非富即贵,即使看似普通,那也极有可能是权贵家的家仆。
宁舟造型奇特的走在东市街道上,他背后背着一口黑锅,一手拎着块青石板砖,一手拎个麻布袋。
道路两旁皆是琳琅满目的商铺,宁舟在路边找个空位随意坐下。周围不少人被宁舟的非主流造型所吸引,后者却是一脸淡然,自顾自的将东西摆好。
黑锅是从家里背出来的,而青石板是从某个大户人家路过时,在其墙上敲下来的,麻布袋里则是鹅卵石和麦秸秆以及木炭。
先将准备好的鹅卵石摆放在地上,围成了一个圆圈。然后将麦秸秆铺在最下方,上面盖上一层木炭,旋即便将其点燃。把锅架在火上,倒进去一些清水。
在水烧开之前,宁舟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包裹。里面是二两霜糖,这是他方才花了所有的钱买的。
“糖画,在唐朝应当算是稀罕物了。”
宁舟喃喃自语,将二两霜糖全都放进锅里。小火慢慢熬着,宁舟手持木勺不断的搅拌,很快霜糖便全都和清水融合到了一起。
霜糖也就是后世的冰糖,现如今一两竟然要一百文。这般高的价格,平民显然消费不起。宁舟并不知糖画兴起于何时,但既然是民间手艺,那么至少是在吃糖很普及的时候了。
很快,一锅糖水已经开始变得粘稠起来,颜色也从透明逐渐的转变成了琥珀色。宁舟不敢怠慢,立刻将准备好的油均匀的抹在青石板上。
“你们瞧,这人好生奇怪。”
人群外的一处,一道轻灵的嗓音响起。
说话的是个女孩,年纪与宁舟相仿,身着一袭浅青色的襦裙,背后披着一件裘袄,双手还捧着个小暖炉。
脸蛋儿上不施粉黛,一双眸子似含盈盈秋水。飘雪亦不如其肤白,着实是个倾城女子。
“殿下,雪势愈大,还请速速回宫吧。”
左右侍卫恭声道。
少女素手将裘袄又裹紧了一些,目光望着正在捣鼓的宁舟,娇蛮道:“本宫想瞧瞧他到底要作甚,若是哗众取宠害本宫白白受冷,你们便把他拖出去剁了喂猪。”
这时周围的人已经围了两层,在众人的注视下,宁舟手持木勺,舀起一勺糖汁,迅速的在青石板上画了一个小圆圈。旋即稳稳的拿着勺子,在青石板上如蜻蜓点水一般,不断的婉转点缀,在这个圆圈的周围勾勒着。
很快,一朵傲然的梅花,便出现在了青石板上。
此时本来嘈杂的周围,早已经是安静万分,没有一丁点儿声音。所有人几乎都是同一副表情,张着嘴巴瞪着眼,惊奇的望着宁舟拿勺子的手。
仿佛,这一只手充满了仙气。
人群外,穿着浅青色襦裙的少女,一双杏眸也是泛着惊喜的神采。她显然不曾想到,这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小摊贩,竟然有这般技艺。
糖汁如同是生于宁舟之手,在他的掌控之下,完美的滴落在任何一个最为恰到好处的地方。
当一朵梅花画完,宁舟没有丝毫停歇。
绘画的速度一定要快,并且线条要保持着衔接,这是最糖画最基本的要求。
顺着梅花,将枝丫一并画了下来。空白处用勺子底部轻轻一抹,填充成半透明的薄膜。同时又延伸出一小束分支,紧接着手腕轻抖,大巧不工的将另一朵梅花也顺势画好。
最后趁着糖汁的余温,将事先准备好的小树枝往上一压。这树枝是宁舟花了心思的,使用竹签虽然容易,但会让糖画整体显得过于单薄。
大功告成,宁舟轻舒一口气。许久没有用糖作画,手法也生疏了许多。
抬眼看去,只见两层围观群众如同雕塑一般,全都是瞪大了眼睛,显然从未见过如此新奇的事物和高深的技巧。不过是一块糖而已,竟也能耍出这般花活,这完全超出了他们的认知。
“诸位,此物名为‘糖画’。”
宁舟手持糖画站起身来,笑道:“这是小生初来乍到所画的第一幅,所以只需一贯钱,便能将其买下。”
这话一出,处于呆滞状态的吃瓜群众们,顿时一阵哗然。
“这小子还真好意思开口啊,一贯钱买他一块糖?”
“虽说这技艺的确是令人大开眼界,不过终究只是昙花一现,不能长久保存。”
“且听他这口气,往后的价格还会更贵?”
“谁买谁傻子!”
一阵哗然过后众人得出的结论,言简意赅。
正在掏钱的襦裙少女青筋暴跳,硬生生的止住了动作。银牙紧咬的对着左右道:“给本宫把那说谁买谁傻子的杀才找出来,拖出去剁了喂狗。”
“殿下莫闹……”
少女鹅蛋般的脸儿一阵青一阵白,这糖画她着实喜欢得紧,区区一贯钱对于她而言也算不得什么。可是想到在这众目睽睽中买下糖画,无数吃瓜群众一定会看傻瓜似的看自己,这是她绝对无法忍受的。
眼看众人皆没有掏腰包的打算,宁舟却并不着急。将糖画插在墙角,手持炭条在墙壁上徐徐写下:
‘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
‘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
一首王安石的五言诗赫然出现在墙壁之上,围观行人从好奇逐渐转为惊叹。
寥寥数行文字,将文人雅士孤芳自赏的寂寞和傲然之情展现得淋漓尽致。
“买下这幅糖画的人,小生便将这首小诗相赠。”
“往后每一幅糖画皆赠诗一首,届时某会将诗写于纸上,绝无二人看到。一旦赠出,诗词便与某无关。价格五贯起拍,价高者得。”
随着宁舟话音落下,人群顿时炸开一锅粥。
现在他们终于明白,之前宁舟为何敢开这么高的价。醉翁之意不在酒啊,明面上是卖糖画,实际上是卖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