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他们返回宅子的时候,色已经微明,朱寿沉沉地睡到了日上三竿方才醒来,人还有些迷糊,脑仁也有些发疼。
“朕是何时回来的?”
自秦皇开始,“朕”便作为帝皇的自称。如果无羡在这里,她一定会对此大跌眼镜,万万想不到她所认识的这个玩世不恭,甚至有些孩子气的家伙,居然是高高在上的正德帝!
文宜也不是一个普通的门客,而是正德帝跟前的第一红人江彬,被赐了国姓,而文宜正是他的字。
此时的文宜,赶忙取了薄荷油,学着那日无羡的手法,给他按揉起太阳穴来。
他刻意隐去了去无羡那儿就诊的一段,只道,“昨日圣上听了一晚的平话,快亮时醉倒了,臣便将您送回来了。”
“昨晚,朕像是听到无羡的声音了……”
“圣上许是太思念了吧,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文宜答道。
朱寿想想也是,无羡还怨着他,怎么会如此温柔地同他话呢?一定是做梦了吧……
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慌乱地掀开了被子,到处翻找着。
“圣上,入秋了,别着凉了。您想要什么,臣替您寻来便是了。”
“无羡的袖子呢?朕放哪儿去了?”朱寿紧张地问道。
“在呢!在呢!”文宜走到妆奁边,暗暗叹了口气,打开一个抽屉,取出一截衣袖,双手捧到他的跟前。
朱寿忙取过那截衣袖,放在鼻端嗅了嗅,还带着她身上的淡淡的红景的味道。
“圣上,再过几日便是药师琉璃光如来的圣诞。您不是想去玄空阁瞧瞧吗?此刻出行,更好能赶上。”
文宜见朱寿没什么兴致,又道,“无羡公子的气没那么快消,您去那儿散散心,不准,分开几日,他反而会念起圣上的好来。”
朱寿觉得有些道理,“你将这几日积压的奏疏都带上,朕要在路上批示。”
“是!”文宜领命而去。
待朱寿坐上马车的时候,一半的位置都让奏疏给占据了。
他随手拿起了一卷,一目十行地扫了两眼,奏疏上字如蝇头,洋洋洒洒上万字,看得他头晕眼花,完全可以浓缩成五个字:“请圣上回京。”
朱寿瞥了一眼奏疏的裱褙,用的还是上好的蜀锦,“真是白白糟蹋了好东西。”
他随手将这奏疏丢到了一边,又重新取了一道来看,内容皆是换汤不换药的,不觉让他昏昏欲睡起来。
“无羡的薄荷油呢?”朱寿对着车外的文宜问道。
文宜忙取出怀里的瓷瓶,挑了帷幕,递了进去,方才长吁一口气。
他见那薄荷油好用,偷偷揣在了怀里,本想私自吞没聊,想不到圣上竟然问了起来,反而让他错有错着。
朱寿见瓶中的薄荷油所剩不多了,不舍得多用,仅仅在指腹倒了一滴,在太阳穴上轻轻地按揉着,精神瞬间好了不少,继续看起奏疏来。
看了大半日,终于让他看到了一道简洁干练的来,寥寥十八字,的全是干货:“王子率五万骑兵,扎营于玉林卫,意图不轨。”
他的目光落到了最后的署名,是太监张永奏禀的,立刻以朱砂批示:
大同总兵王勋、副总兵张輗、游击孙镇,驻军大同城
辽东参将萧滓,宣府游击时春,驻军聚落堡、城
延绥参将杭雄,副总兵朱峦、游击周政,驻军阳和、平虏、威武。
以上诸将,须于十日内调兵完毕,随时听候调遣!
写完之后,他立刻掀开帷幕,将批复交给了文宜,“急诏,火牌晓谕,毋得迁延。”
文宜迅速扫了一眼,玉林可就在大同的边上,“王子这是打算进攻大同?”
朱寿翘起了唇角,自信之余,流露出几分成竹在胸的笃定来,“朕等的就是他们!”
谕旨以最快的速度发了出去,马车的前行速度却依旧是不急不慢的,直至一日后方才笃悠悠地到达了玄空阁。
朱寿抬头仰望,寺院离地二三十丈,面朝恒山,背倚翠屏,上载危岩,下临深谷,宛若一幅玲珑剔透的浮雕,凌空而构,镶嵌于万仞峭壁之间。
朱寿拾级而上,攀悬梯,跨飞栈,穿石窟,钻窗,走屋脊,步曲廊,更觉曲折出奇,虚实相生。
仰视一线青,俯首峡水长流,有如置身于九宫阙,上延霄客,下绝嚣浮,当真妙不可言。
“这位施主命逢印绶福非轻,年少从容享现成,旺相印多偏福厚,受恩承荫立功名。”
朱寿循声望去,是个和尚,不觉笑道,“你会看相?”
论身形,他可比华严寺的消瘦多了,可见此处偏僻,香火终究要比城内的差上许多。他怎么不给自己看一个,算算能得多少香油钱?
和尚双手合十,念了一句阿弥陀佛,“境随心转,相由心生。”
“那你从我身上看到了什么?”朱寿又问。
“一个人,一件事,一缕优思。”
和尚的回答正中朱寿的心事,但是转念一想,所有的烦心事,难道不都是因一个人、一件事而起吗?
“妙音观世音,梵音海潮音。于苦恼死厄,能为作依怙。施主为何不亲自问问菩萨?”着,那瘦和尚给他递来一个签筒。
朱寿挑了挑眉,想想,反正来都来了,就抽个签呗,为王子的事卜个吉凶吧。
他拿着签筒随意地晃着,过了好半晌,一支竹签方才掉落出来。
文宜躬身去捡,却是身子一顿。
“怎么啦?”朱寿问道。
文宜将竹签捡了起来,递到朱寿的面前,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公子,还是廿号签。”
那么巧?
朱寿呆了一下,之前与无羡去华严寺,求的也是廿号签,问的也是前程。
和尚早瞧见了签文上的数字,殷勤地捧着册子,高声念了起来,“虎斗龙争势方张……”
呵呵,竟然连签文都是一模一样的,听了还有什么意思?
朱寿索性打断道,“大师且慢,我想换个别的算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