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皓原本怕青池喝上头,没想到她一坛子灌下去,面皮都不带变色。
喝到夜色沉暮,琅琊的话一会儿多一会儿少。
“我的父亲是一名战士。我小时候,他在和北原最后那场战役中去世了。”少年眯着眼睛,看向逐渐浮现的星空。
“我们的神力从不比那些蛮子们的弱,但那是一场惨胜。”琅皓垂下眼帘。“当时西廷的各大祭司都在场支援。那是一场极大规模的联合神降,壮丽得仿佛一个无所不能的奇迹。”他灌下一口酒。“但是这世上没有起死回生的术法。父亲遗体被运回来时我便明白了,没有神能从死亡之主手中夺回生命。”
“是的。”青池下意识应和,记忆中浮现了一扇迷雾重重的门扉。“谁都不能从哪里带回什么,神们自己也不行。”
“家族的星占师说,‘黑暗将再度来临,人类的敌人来自所有的方向。直到新的道路重启,众神之敌重新陷入沉眠,’。”少年爽朗的面容落下一层阴霾。“从现在的情报来看,魔族和魔王一定会卷土重来。可我不知道,怎样才能保护这一切。”
显然他的家族更相信传统的神力,而非锻炼双手。
“黑暗……必将……重临……”
琅皓没有注意青池的语气并非疑问句,答道,“是的,这是西廷祭司释读的预言,迄今为止无不应验。但是还有一些难懂的部分,比如‘跨过那道门的归来者,将更不可战胜’。”
被“影子们”窥探的沉重感觉又回来了,她不愿深思。试图换个话题,“琅皓,你知道如何提高神主的评分吗?”
“神主评分?提高那个做什么?”
随后他想起,通常神主的评分是根据众多司祭报告取平均值,但是听闻青池上报了一个从不在谱的神主,因此她的回报评分直接对应了该神主的位阶测评。
“二级乙等……在地界山神中已经到顶了吧?”
“不不。”青池虽然面色未变,舌头却有些打结。“你们不知道,我家神主超——厉害的。都是被我拖累了。”
“拖累??”琅皓一时无法理解青池的逻辑。
“我跟你说啊,我那个神主就是个铡刀精,砍怪比切菜还快,但是要他结缘就像就跟大姑娘出嫁似的。我都不知道这些年他怎么过。如果这次他没被召唤出来,可能一百年、一千年都是一个样子。可怕不?但他已经习惯了,没有人在意他,他也不在意任何人事。”
青池也学着他的样子灌了一口,于是话语接连涌出。“我不知道这种牵连对不对,也许我欠他一条命吧,谁知道呢。我能报答的时间……并不多,所以想换个法子,将他送上天之高处,还他应得的位置。”
这样夸口并不是因为她自信,而是觉得这是应该发生的事。
琅皓却已听出了神,脑中浮现出高阶天神为救助失学人类,却不幸遭到陷害而降格等一串故事,不禁双眼泛红。“好吧,你们确实不容易,放开手去吧!”
“你想什么呢?”青池隐约感觉对话有点跑偏。“我只是想提高一下评分……”
“没问题。”琅皓突然燃起斗志,拖起一脸茫然的青池向教务科跑去。认真起来的琅皓自然比青池更熟悉教部的评测系统,一条条为她解释。
“位阶评测半年一次,除了神主报告,还分为司祭资质、贡品量级和神迹传说几个部分,分别有不同的权重。”琅皓埋头查找卷宗。“比如说,你现在选择的专业和最终排名,也是加分项。”
“快,说来听听!”
“专业匹配度,稀有性,完成难度……都计入评价。”
青池因着酒意,顿生豪情,蒙头一一记下。她将所有要素难度调到最大,竟然真得出了一个结果,然后龙飞凤舞地填好了专业申请表。
*
次日青池酒醒,零也没有喊她,让她险些睡过了早班。她一路向纪古塔狂奔而去,就忘记了昨晚填表的壮举。
纪古塔是西廷最大的古籍藏处,原是她潜入西廷教部的重要目标之一。但未免打草惊蛇,她尚未真正踏入那片区域。但是随着青池尽职尽责的杂役口碑一路飙升,一份与纪古塔有关的临时任务,终于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纪古塔是一座双塔,由外塔和内塔构成。七层拔地而起的外塔像笋节一般,套住中心的独立内塔。施了术法的天顶会透下恰到好处的光线,方便阅读的同时,不会灼伤那些脆弱的古籍。
青池这次的任务是搬运和重新分区。
“外塔的卷宗一般是对学生开放的,层数越高越古老,也越难懂。”来交班的锦为她解释。“进入内塔就需要权限了。”
青池循着螺旋楼梯爬上三层,搬起指定的书箱。每一层的书架由底及顶,密密叠叠,仿佛要将路过的读者都压弯似的。随着她的活动,高处簌簌落下带有甜腐味的灰尘。
零见四下无人,从她影中飘出,“有很好的味道。”
青池皱眉,“霉味而已。”
零微笑着摇头,“这是故事的味道。”
*
收工后还有一些时间,青池抽了几本书,缩在拐角的阴影里,由着零在附近舔舐灰尘。
她翻开一本《诗史》介绍,开头是《第一纪古》中《元初》、《帝系》、《灵谕》等几章的内容。
不论版本,诗篇的开头大多是相似的:
[太初混沌,始有真宰……辟宇宙,开时轮;升日月,铺星辰;传殷***阳分;立五尊,万象生……]
[四维之尊,刑王司非,邪皇司诡;仁君司命,顽主司厄。]
这部分在鬼族《诗篇》中或许出现过,但因为太过基础而总被忽略。后面的内容逐渐有了分歧:
[魔君肆虐无忌,率暗族攻九天,败于至上真宰。然有高维尊者私纵之……天枢摧,人神绝,真宰怒斩魔君于倏忽海,革尊者职,施以极刑……销尽元神。]
不知为何,青池的手微颤起来,这一段久远晦涩的传说,竟令她眼前浮过生灵涂炭的惨烈场景。
她有些艰难地翻过一页:
[旧神殒没,真宰复立式微为司非尊者,隧无君踪;
女殷大恸,隐于圣山。]
这大概就是引起神代衰微的事件。海螺在她胸前微微震动着。青池脑中升起一连串气泡般的疑问。“魔君比想象得还有能耐,单挑造主,但是永生魔种不是长生不死的么,为什么魔君会被销去元神?……司非尊者这个职位也是奇怪,居然还可以换人?”
“你鹅叫什么。”零拍着肚皮踱回来,一派餍足。“这一听就不是什么好差事。”
其他卷宗上的记录也大同小异,充满矛盾、矫饰和疏漏。更原始的古籍恐怕都保存在内塔。青池下到一层大厅,绕过圆形走廊,站在内塔封闭的大门前。
海螺在她手中微微发着热,仿佛指引她进去。但是大门的禁制不能硬闯。她叹了口气。
“还以为你走了,竟然是在这里。”锦似乎刚刚收工路过。“这座内塔可是西廷最厉害的古籍库,据说里面还有圣木树皮制成的古卷呢。”锦自豪地说。
“那么一般谁能进去呢?”
锦思索了一番,“只有高级司祭,还有研究古卷的修士了。譬如过去的‘歌史’科,但是那位导师……”锦压低声音到,“据说因为什么事情,有点疯疯癫癫的,很多年没有带过学生了。”
“什么,歌史?”青池喃喃道,这门科目怎么看起来有些眼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