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雨祁特意交代了专车护送沈挽筝回家,任谁也不敢怠慢她。
距离沈家小宅院还有一小段距离时,沈挽筝便不肯坐车了,再往里头去,被街坊四邻瞧见就是无妄之灾。
好说歹说由她下了车,几个部下却不能就此返程,直到反复确认她进了院子才一脚轰了油门回去交差。
夜雨绵绵,是千条万缕的愁丝,剪不断理还乱。沈挽筝正穿过花雨交错的枝头,花瓣纷纷落下来,她从头到脚携了身湿漉漉的雨露。
这会子已将近子时,沈氏夫妇望眼欲穿地等待着她归来,眼见沈母在客厅里来回踱步,直晃得沈石岩头晕目眩,不免一阵絮絮叨叨地埋怨。
这样寻常不过的片段尽收眼底,却莫名地让沈挽筝委屈了起来。
沈挽筝双瞳仿佛浸着水,一线橘黄的灯光轻飘飘地融了进去,刺痛了眸子似的,眨了好几下。她缓缓近前,极快地低下了头:“爹、娘,我回来了!”
沈石岩站起身来,又急又气,伸手就要去取墙上挂着的鞭子,他冷哼一声:“你还知道回来!”
沈母见状忙扼制住沈石岩的手,骂道:“挨千刀的,女儿这不是好好儿的回来了吗?你还想打她不成?”
“她已是有婚约在身的人,竟然在外头野到这个时辰才回来,且不说你我二人忧心如焚,万一……”
沈石岩登时气得双眉倒竖,没有万一,他不愿去猜测和承担这个万一。
平日里教育子女沈石岩从不过于苛责,甚至远比旁人开明。沈挽筝却有恃无恐,而今夜不归宿直让他失望到了极处:“是我沈某家教不严,愧对先祖!”
说话间,手上动作也不曾停下,怒气涌上心头,忍不住一鞭子挥去。只听啪的一声,恰巧抽在沈挽筝手腕上。
“哎哟,乖女儿啊,你怎么不躲开!”沈母来不及劝阻沈石岩,眼睁睁瞧着女儿挨了一鞭子,顿觉心如刀割,惊呼了一声。
此时,沈挽恒闻声寻了过来,抓起沈挽筝的手一看:白皙的腕子上伤痕狰狞,红肿成一片。他不由大声喊道:“爹,您这是要打死我姐啊!”
沈石岩似有不忍,悻悻作罢,心里头到底不爽快,将那鞭子往地上狠狠一掷,举步出了客厅,独个儿睡去了。
万分惆怅与憋屈徘徊于心,淤积成深深的泥潭,就快将她淹没。
尽管手上火烧火燎的疼痛,但是沈挽筝却在极力自抑,略微扯了一抹笑容挂在嘴边。
她随口编了个理由蒙混过关,安慰沈母和沈挽恒回房休息,言语间辨不出喜怒哀乐,沈母这才依言而行。
从傅雨祁手中脱身的记忆,她并不愿多作思量,更想直截擦除消失,永生永世都不要回想起这个人来!
沈挽筝简单洗漱过后,拿药膏涂抹了伤口,不觉心力交瘁,往床榻上一躺。闭上双眼便浮现出傅雨祁强行吻过她,又愤然爬起身翻来覆去地擦着双唇,直至满意才安然睡去。
夜里沈母惦记着沈挽筝的伤,摸黑起身来到她房外,先敲了门,不想沈挽筝睡得香甜,没有回应。沈母推门进去,步子又轻又碎,恐吵醒了她。
待沈母俯下身子去瞧沈挽筝的伤处时,指尖碰到她一手心汗,暖烘烘的,甚至有些烫人。
沈母心下一惊,转而抚上她的额头,果然滚烫得像烧红的烙铁,好巧不巧偏这个时候发起了高热。沈母急得抓心挠肝,忙叫仆人小桃去拧了个冷帕子来,叠成小方块贴在沈挽筝额上。
沈挽筝睡得昏昏沉沉,眼皮似有千钧重,怎么也睁不开眼,只觉声响不绝于耳,人影模糊不清。
她梦到自己是一条曝晒在日头下的鱼,身体里的水分在一点点流失,鳞片卒然收紧,又皲裂开来,一片片分崩离析,渗出汩汩血水。
喉间干涩得宛如枯竭的泉眼,连着呼吸都是滚烫的,沈挽筝剧烈地咳了起来,牵着心窝子疼痛得厉害,满脑袋的浆糊蒙了耳朵,徒留一片嗡嗡的声音。
折腾了好一阵,沈挽筝依旧反复发热,沈母只好打发人去医馆请个大夫回来。
洋大夫她们是断然不敢请的,据闻那大鼻子的男洋人会邪术,要人宽衣解带,一根长的针管子扎进臀部,还美其名曰注射药剂。
女人的身子怎能交于洋大夫看了去,如此岂不是天下大乱了。
大夫挎着个药箱赶到沈家时,已五更鸡晓,他把完脉提笔开了方子,说是淋雨感染了轻微的风寒,又似受了惊吓,脉象极乱。
沈母听罢,自以为是挨鞭子所受的惊吓,哪里知晓还有傅雨祁那一茬。
仆人抓完药回来,沈母又亲自生起小炉子为沈挽筝熬好汤药。黑乎乎的一碗浓药,一勺勺喂她吃了去,顺道往她手腕上敷了消肿的草药,才恍惚觉着疲倦不堪。
日头照在碎花帘子上,悄悄钻了进来,跳动着温和的光,沈挽筝悠悠转醒,伸手拿起头上盖着的帕子,侧过头瞧见睡在她身旁的母亲。
一脸疲乏之色,眼眶周围隐隐可见的两团青黑,显然是守着沈挽筝整宿没睡。见她退了热,想来那药起了作用,才匆匆歇下。
沈挽筝此时的心情难以言喻,一时思绪万千,忍不住咳了一声。
“醒了?好些了吗?”沈母忧心沈挽筝的身子,因而睡得浅,打着哈欠问她。
沈挽筝答:“大好了,娘,辛苦你一晚上没睡觉。”
两人又说了会体己话,沈母返房中补回笼觉。沈挽筝自顾自爬起来喝了药,口中苦涩久久不绝,她浑身没力气,更无心妆扮,于是,只拿簪子随意挽了头发,趴在案上翻着书。
方至晌午时分,小桃气喘吁吁跑来,突兀地开口说话,沈挽筝正瞧得入迷,不免唬了一跳。
她转过头去:“作什么咋咋呼呼的,吓死人了。”
小桃缓了两口气回道:“陆先生、陆先生来了!”
沈挽筝怔了一下,倏地起身。是陆江沅,他终于来找她了。不过短短几月,她切身体会到古人那句缠绵的情话:一日不见如隔三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