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未晞听到这里,“啊”了一声。
之前她便猜测过,或许自己的某个前世与这八荒有些关系。
如今得到证实,所有的事情就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程未晞有过无数个前世,也有过各种各样的身份,土匪、海盗、妓女、媒婆、乞丐、庶子、小倌、夜香郎、私生子……
她本以为自己对前世的身份都能坦然接受了。
可是,为啥程玄出身鸟族?
什么老虎啊、麒麟啊、九尾狐啊、孟极啊,多拉风!凭啥她就是个鸟人!
白刑止将她纠结的神情看在眼里,以为她是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好言相劝道:“师姐莫急,我会将当年的事情细细讲来,你听了之后,就会明白一切。”
他抬头看了陆轻染一眼。
陆轻染会意,右手掌心凭空出现一盏漆黑镂空的香炉,袅袅地升起几缕缱绻妖娆的烟雾。
他将香炉放在桌案上:“这盏香是颜尔炼制的,名唤沉沦,可让你看到帝君的记忆。”
一阵似有似无的香气传来,沁人心魄,香炉袅娜的青烟之中,渐渐出现一些画面,从模糊到清晰……
缭绕的青烟中,程未晞看到一处隐在茂盛植被中的楼阁,楼阁的风格与鉴清宫的大气不同,端的是十分精致,像娉娉婷婷的少女,有些纤细的韵味。
蒙蒙雾气中,写着“知言苑”的匾额沾染着湿气,仿佛静静等待阳光初现。
院落里种植着宽大叶片的植物,开着红色的花朵。
空地上,有两个与程未晞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一着黑衣,一着白衣,白衣女子神色温婉,左眼下一颗红色的小痣,平添几分调皮可爱,正坐在庭院里弹奏一架瑟,视线却柔柔地盯着树下习武的黑衣女子。
黑衣女子虽有着酷似的相貌,却英气逼人,神采飞扬。她和着琴音,挥舞着手中一枝柳条,一招一式,倒比刀剑还要凌厉,气流摇动了树梢,洒落漫天青雨。
白刑止清冷沉稳的声音传来:“漆吴山上善宫是南交帝君的府邸,他有一对双生女儿,姐姐程玄程未晞,妹妹程素程清浅,自幼拜八荒最后一位先天真圣——西灵圣母为师,一修兵戈,一修岐黄……”
程未晞怔然,原来自己的前世还有一个孪生妹妹。
画面跳转。
程玄穿着一袭黑色绣金纹的箭袖长衣,腰间一抹同色的腰封,头发被一只银色火焰造型的头冠高高束起,垂下一条长长的马尾,整个人迎风而立,英姿飒爽。
白刑止的语气颇有些自豪:“程玄在修为上极有天赋,1800岁便进入温养期,至2300岁已是换骨后期,乃八荒小辈中的佼佼者。她有两样闻名八荒的兵器,永不开刃的悯世剑,穿云破土的止战弓……”
程未晞盯着画面。
只见程玄手中握着一柄剑,那剑的剑身十分宽厚,没有普通刀剑那种寒光,通体灰扑扑的,竟是真的没开刃。
程玄挥舞着悯世剑,一股股黑色的煞气骤然汇聚,朝着前方袭去,十数个拦截的人应声而倒。
程玄看向不远处的中年男子,利落地转身,将剑插回腰间的剑鞘,反手从背后取下一张大弓,左手执弓,右手在弓弦上掠过,便出现一支锋利的黑色箭矢,曲臂拉弓,那只箭化作一束黑光,直直射向中年男子。
那中年男子相貌堂堂,穿着考究,面容却有些风尘仆仆,十分狼狈。
他自一位将要气绝、身染鲜血的中年女子怀中珍而重之地接过一个襁褓,襁褓中裹着的却不是婴儿,而是一只小小的狐狸……
闪着黑光的箭猛地刺入男子的后背,箭头透过前胸也刺入小狐狸的身体。
中年男子口吐鲜血,满眼哀恸……
白刑止沉声道:“先天真圣则溢炼制识魔盘,查验八荒各族新生儿。那一年,玄狐族发现了生而为魔的婴孩儿,师姐前去斩杀。玄狐族族长不忍孩儿送命,带领族人反抗,师姐便将他们斩于刀下……”
程未晞有点闹心。
从之前的只言片语中,她早就预感到自己的前世会是个杀人如麻的武将,可真看到这些杀戮的画面,心中还是有些反感。
她虽有仇必报,却着实不喜肆意屠杀。
画面跳转。
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一片火光之中,程玄右手虚空一抓,便出现一只赤黄色、比笛子短小一些的乐器,乐器的一端系着一只颜色绚丽的羽毛,垂下一穗流苏,随风飞舞。
程玄将乐器凑到嘴边,轻轻吹着,一阵悠扬肃穆的旋律便顺着徐徐的山风,漫过满地的尸骸,在半空中缠绕回旋,像是在告慰亡灵,洗涤亡魂。
“师姐唯一会的一种乐器,便是这羽玥,唯一会的一只曲子,便是这曲《缓行》,乃送亡魂上路的祭祀之曲,每次征战后,师姐都会吹上一曲,为所有亡者送行。”
程未晞心中稍稍舒服了一些。
烟雾缱绻,袅袅升起,画面转换。
硝烟四起,满目疮痍,到处都是断肢、尸体和燃烧的大火。
程玄身上有多处伤痕,汩汩地流着血。她用剑支撑着身体站立,视线却盯着脚边一个死去的人,不知在想些什么。
怔神之时,荀谶将一把剑刺向程玄的后心,程玄侧身躲闪,避开致命一击,却被划破了肌肤。
荀谶看到那条浅浅的伤痕,嘴角泛起一丝得逞的笑意。
程玄皱了皱眉,满是灰尘的额头锁出一个“川”字,仿佛十分痛苦,一口乌黑的血自嘴角喷涌而出……
白刑止低声道:“荀谶篡权夺位,众家族联合掀起‘拨云之战’。战争中,师姐受了重伤,被荀谶偷袭。原本,以荀谶温养初期的灵力,根本无法杀死师姐,可他的那把擎熹剑却淬了剧毒,师姐不幸战死沙场……”
对于一个女战神来说,中毒这种死法可真憋屈。
程未晞本想调侃几句,可她透过缭绕的烟雾去看其他人的神色,都是一派凝重肃穆的样子。惟有江怀殷,神色平常。
她便拱拱江怀殷,压低声音道:“真是生的伟大,死的憋屈。”
江怀殷看过来。青烟中的火光投在他的脸上,忽明忽暗。
此人此景,无端端让人想起燃至尽头的绚丽烟花,只余星点微弱的火光,看得人如履薄冰,心都揪了起来,生怕其熄灭,就此踏入漆黑的永夜。
程未晞心头一跳,定睛细看,清秀的面容上仍是平淡如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