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又有春风拂面,气息流动。
程未晞也懒得再隐瞒,哼哼了一声:“算了,还是告诉你们吧,就算我不是程玄转世,也会留下来与你们一起对付荀谶的。谁让他伤了尘映。”
可巧半天没动静的尘映,此时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极其无辜地“喵”了一声,又支棱着一条断腿,欢乐地扑空中悬着的毛线球。
白刑止瞧了那毛线球一眼,可疑地停留了片刻,又面无表情的看向别处。
陆轻染看着尘映笨拙的样子,哭笑不得。
亏他们还苦口婆心说了这么半天。
竟然如此简单?
程未晞走过去,将尘映抱在怀里。尘映没疯够,意犹未尽地挣扎了一下。
程未晞将她抱得紧紧的:“但是,你们不要再把我当成别人,我就是程未晞,我只想报我自己的仇!”
陆轻染揉了揉脸,耿直地戳人心窝子:“凭你现在,如何报仇?”
程未晞知道,自己在荀谶面前如蝼蚁般微不足道。
倘若她愿意顶着程玄的名字,至少会有一票跟随者,报仇的成功几率也会大上很多。
可她毕竟没有灵力,又能瞒那些追随者多久?
她横了陆轻染一眼:“已所不欲勿施于人。我憎恨别人的欺骗,便也不肯去欺骗别人。”
陆轻染噎了一下,声音略低:“你本就是程玄转世,何来欺骗?”
白刑止的目光飘过来,陆轻染摸了摸鼻子,总算住口。
程未晞抚着尘映的背:“除了我是程玄转世,你们对我还有何了解?我是否贪生怕死,是否会在危险前临阵脱逃?在不了解这些事情之前,我用程玄转世换来的所有信任,都是一种骗取。”
白刑止若有所思。
程未晞继续道:“再者,程玄转世这种名头,就如同某某某的儿子,若你身边的人都是为了这个名头而来,又有何意义?我希望,若有人愿意同我并肩作战,是因为我程未晞,而非因为其他。”
白刑止就曾是别人眼中某某某的儿子,陆轻染的生命中也有不少看不顺眼的某某某的儿子,两人听了程未晞的话,都不再说话。
门外,白昔年敲了敲房门:“帝君,长须长老有事禀报,正在抱朴斋候您!”
白刑止与陆轻染对视了一眼,起身朝程未晞施了礼:“若我有新的进展,定会及时通知程姑娘。”
程未晞颇满意白刑止的上路,笑道:“唤我名字即可,我不是你师姐,可受不起你这样的尊敬。”
陆轻染亦站起来:“无论你自己承认与否,荀谶都会继续散布谣言,整个八荒也都会把你当成程玄或程素。”
这倒是个难题。
光看方才的画面里,死于程玄和程素两姐妹手中的人便不少,他们的亲人、后人肯定是一肚子愤怒无处宣泄。
都说谣言止于智者。程未晞却不大相信这群心怀仇恨的人会有什么理智,恨了那么久,终于出现了个靶子,谁还管真假,直接乱砍一通才是痛快。
程未晞无辜成了背黑锅的,双手叉腰:“所以,就有劳你们费心,保护我这个善良无辜又柔弱的小小凡人了。”
陆轻染的眉头跳了跳,身上莫名掠过一丝恶寒。
他忍着哆嗦,嘱咐了一句:“攒魂骨的事儿还请保密!”
程未晞挥挥手。这又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儿,她犯得着跟别人说嘛!
白刑止颔首,领着一身鸡皮疙瘩的陆轻染离去。
程未晞目送两人的背景,直至他们在视线内消失,这一屁股才坐下来,如一滩烂泥似的趴在桌案上,心里盘算着后面该怎么办?
本以为能解惑,却换来更多的忧虑。
随时被取而代之的紧迫、当成他人替身被寻仇的危险、无法确定真假的寿数、好坏未定的来生,以及如何找荀谶报仇的茫然,诸多问题纷繁芜杂,令她头大。
她郁郁地长叹一声,余音抑扬顿挫,仿佛只要这样才能将心底的郁结吐出来。
江怀殷的眉眼之间素来凝聚着茫然,此时却仿佛浓雾驱散,十分坚定:“别担心,我会保护你的。”
程未晞动都没动,斜楞眼睛用余光扫了江怀殷一眼,心中的烦躁略略散去。
“我也不会让你自杀的。”他又补了一句。
程未晞把两只手垫在脸下面,嫌弃又感动。
越发不愿意他白白丢了性命。
她想了想,坐直身体,颇有些苦口婆心:“其实吧,我这个人向来是但行所愿,不问前程的,既然留在这里,有危险也好,被刺杀也好,就都不会放在心上,反正我死过那么多次,早都习惯了。所以,你还是保护好自己吧,千万别拦着我自杀,知道不?”
江怀殷并不答话,整张脸上却明晃晃写着“不愿意”三个字。
程未晞耐着性子:“你不光不能阻拦,必要时刻还得帮我一把,谁知道到时候是个什么情况,万一我不能控制这个身体,你就手起刀落,千万别手软,杀我就是救我。只要不灰飞烟灭,还能再次投胎,便是万幸。”
江怀殷默了好半天,总算点头:“好,我帮你,等你投胎,我再去找你!”
程未晞拍他胳膊一下:“找我干嘛?我那来世或许再也不会记得之前的事儿,多好,你可别去打搅我的喜乐人生。”
江怀殷又垂下眼睛,轻抿的嘴角写满惆怅,令人无端端联想起清冷雨水中飘落的满地残红,漫天萧瑟,满目苍凉,落寞和失意,触目惊心。
程未晞歪着头:“干嘛苦着脸?来,给姐笑一个。”
江怀殷显然不吃这一套。
程未晞暗叹,她才是要死的那个人好吧,怎么还得哄别人!
真是没天理!可她心里却有淡淡欢愉。
她素来不擅长此道,便转移话题:“你那隔空传音和监听,最大距离是多少?”
江怀殷倒是从没想过这个问题,摇摇头。
程未晞拍着他的背,催促他起来:“咱们不妨试试!”
江怀殷没啥兴趣,站起来后也一动不动:“我总在你旁边,管它能传多远呢!”
程未晞耳朵一烫,这句“我总在你旁边”,就像一条滑溜乱碰的泥鳅鱼,一下子顺着耳朵钻到了心里去。
她压住昏君的心脏,坚持道:“我想知道,快去。”
江怀殷被她推搡着出了门,只得照办。
每走出50米,便随口说上一句。
如此走出大约600多米,忽然没了动静。
候了片刻,江怀殷的声音才又传来:“隔空传音的极限是650米,我听觉的极限差不多也是这个距离。”
虽然不远,却也不算近了。
程未晞得到一个没啥实际用处的答案,估摸着江怀殷溜达这一圈,心情大概也能好些了,便吩咐他回来。
已近中午,室内有些热,程未晞用手扇着风,一不小心,手指磕在桌案上,发出清脆的“咣”的声响,她“哎呦”了一声。
站在门口的白昔年迅速转头来看,可他身边却飞速掠过一个白色身影,倏地落在程未晞面前,神色紧张:“你怎么了?”
程未晞张大了嘴巴,650米,他的动作竟然如此迅速?
江怀殷见她不回答,拎着她的胳膊令她站起身,绕着看了一圈,也没看出哪里受伤,挑着眉毛等待答案。
程未晞举起小拇指:“我磕了一下而已!”
又拍了一下手,脸上绽放笑颜:“你速度真快啊,不愧是山上胡乱跑的狐狸!”
面对这种不像好话的夸奖,江怀殷表示十分无奈,带着几分嗔怪的目光流泻出来,又让程未晞那颗昏君的心狼嚎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