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江有汜和他老爹睡在楼上,江母在楼下和静姝、静姝妈妈以及小侄子萱萱一起睡。静姝她们睡的是一张长两米的床,就床来说很大,但是睡四个人确实很挤。现在想来,静姝已经不记得,是怎么在那张床上睡下的,只觉得每个人都尽量让自己占的空间最小,蜷缩着不肯伸出一点点,并且尽量让自己不要翻身。结果,床的空间就变得很大,伸了手四周都是空荡荡的。
母亲让静姝不要回苏州了,在家安安心心待嫁。静姝了解母亲的性子,此时不发作不过是想给众人一个好的形象。等到人都散去,她一定又会像从前一样对自己打骂不止。当然,这次她怀孕了,母亲或许不会打她,但是一定会在生气时添加上与“未婚先孕”有关的侮辱词来骂她。所以,吃完饭,趁着大家都在,静姝一句“我还要上班”,便理所当然的回苏州去。
第二天静姝一早醒来,见母亲不在,走到院子里,闻到从厨房飘来的玉米的清香。一定是母亲在厨房煮玉米!静姝走进厨房,母亲不知是在想什么,想的很出神,连静姝走进来都没发现。母亲坐在那里,两只手轻轻的搭在一起,像一个思考者。静姝轻喊了一声“妈”。母亲转头,眼圈有些红。静姝的心有些疼,这一刻,她真想不去苏州了,就这么陪着母亲。可是,她不能,她无法想象自己面对一个随时可能暴虐的母亲,她也不能将她的孩子们没有任何交代就扔在一边不管。父亲外出打工后,母亲就一个人操持起了整个家。静姝想她应该经常是这样孤独吧!只是,现在她的孤独里带着悲伤和可怜。
“妈,我今天就走了。”
“这么快?”
“我只跟学校请了三天假。”
母亲没有说话,眼睛里尽是失落。
静姝握着母亲的手说:“我爸的事,你就顺其自然,他愿意回来就回来,不愿意回来就算了。”母亲点头。静姝接着说:“妈,不要让我弟或者别人参与你和我爸的事,你们两个人的事两个人自己解决,千万不要把事情扩大了。”母亲自然明白,别人参与进来,就不再是两个人的事,事态的发展只会更加身不由己。应该是想起了父亲在家时的各种无情和混账:没日没夜打电话给小三,两句不和对她拳打脚踢,决绝的宁可在外面浪也不回家……母亲终是没忍住,呜咽着说了句“连你也走了”。静姝赶紧安慰,母亲也觉得自己失态了,连忙收住哭声擦干眼泪。静姝一直认为母亲是哭自己命运多舛遇人不淑。然而,过了很多年之后,静姝再想起这个场景,才明白,母亲不只是为失去父亲而难过,更是为即将失去女儿而流泪。后来的后来,静姝每每想起这一幕,都不禁潸然泪下,好想念,这时的母亲。因为多年以后,母亲还是母亲,却不再是她的母亲。
九点多钟,江有汜他们吃完早饭,和静姝妈妈告了别就出门了。静姝妈妈依旧呆在家里,既没有和静姝说“注意安全”,也没有恋恋不舍的将静姝送出门。她用塑料袋装了满满一袋煮好的玉米,又拿另一个袋子装了葡萄和还没熟的青梨。玉米是她一大早起来摘的,水果是之前从外公家带来的,现在全部给了她。母亲是在用她自己的方式送别。静姝想起,从前自己高考时,别的妈妈都站在考场外,穿着旗袍,拿着吃的,等孩子下考场,她的妈妈不仅没有送她去考试,甚至连考完试的问候都没有。别的孩子考完试往父母怀里一钻,述说自己考试种种,或撒娇,或生气,或懊恼,或遗憾。她是拖着病躯离开考场,晃晃悠悠往医院走去。事后,母亲和别人说“有什么好关心的!不问就是给她最小的压力!”这就是母亲,她总用她自己的方式去表达她要表达的。
路上,江有汜一家一边吃着玉米,一边问“为什么这玉米和街上买的味道不太一样?”街上卖的玉米软软诺诺的,而手上这个玉米吃起来有些硬,嚼起来淀粉含量很重。静姝知道他们想说,你们家的玉米没有人家卖的还吃。静姝沉默,此刻她不想说话。离开了家,静姝心里挺难过,她一直再看外面,这样的青山,这样的土地,以后怕是只会看一次少一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