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怀远进城后，便发现城中的守卫多了些。再往前走去，看见人群聚集处，在议论些什么。她便觉得事情不妙了。

“大哥，你们在说些什么啊？”

“这位小兄弟，我同你说啊。又要打仗了。”

“对啊，诶诶诶，你是不知道，那帮西楚兵抓了几个昭国探子，但跑了一个。

现在放出话了，若跑了的那人肯出来，余下的人都可以不死。”

“那昭国探子来这干什么啊？”有人问到。

“我听我在官府里的大侄子说啊，他们不是探子，是来丹水谷替翊王招魂的。

这不两国正对峙着吗？哎呀呀，这节骨眼上，怕是又要打仗喽，又要打仗喽。”一个老头子说道。

“那，那些昭国探子怎么办？”顾怀远试探着问到。

“还能怎么办，有用就留他们一条命，没用，就杀了呗。这全要看上面的意思。”

顾怀远不知道下一步如何行事，不过相较于先前的惊恐，此刻，她倒镇定了许多。反正，她也从未打算过一个人活着回去。

丹水镇衙门，牢房。

其实，来前，老李头就知道自己回不去了，只是他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快到他都没有机会同顾怀远好好道别，都没有机会同顾怀远讲些人生大道理，或者讲些他过往的少年情事。算了，同那丫头讲了也没什么用。

只是不知道顾怀远这丫头现在情况怎么样，不过那丫头向来运气好，虽然性子冲了点，但还是挺理智的。她身边又有顾尹那小子护着，应该出不了多大的乱子的。

顾尹那小子，对怀远到底还是有几分真心的。老李头向来自诩在男女情爱之事上颇具慧眼，他以为，顾尹这小子，算是半个情种了。

那日在客栈，从他发誓模样，老李头便知晓他是西楚皇族之人了。

西楚皇族，向来不轻易起誓，若起誓，必重诺。当年，西楚先帝率兵攻檀城，双方僵持，后其与昭国先帝立下盟约，允诺其在位期间不再与昭国交战。其后数十年，两国果真再无战火起。只不过，当时昭国先帝允了西楚皇帝什么条件，便不得而知了。

这小子，罢了，不管他是什么人，能护着小丫头便行了。

但是，老李头忘了，这人心，往往对不住旁人给你的十分信任啊，自己当初也有看走眼的时候。当时，老李头便是这样看错了刘安仁，高估了刘安仁对那女孩的爱。

想到此处，老李头打了个寒噤，他不敢往下去想，一向不信佛的他，在此刻，竟然冲着阴冷牢房窄窄铁窗中漏出的一方天空，双手合十，默默祈求了些什么。

这时，外边似乎进来了些什么人，不知是这牢房太暗了些，还是老李头真的老了，眼睛看不清东西了，他不知道那人是谁。他只知道，这天真冷啊，外面同里面一样冷，那人裹着寒气进来，这寒冷搅着牢房的阴凉，冻得老李头觉得浑身血液都凝固了般，牙齿直打颤。

“你认识明乐公主吗？”那人的声音同这空气一般冷。

明乐公主？那个命薄可怜的先长公主么？自出生起便因异瞳白发被视为异类，拈花则枯，触草则萎，花木到她手里便成了凋枝落叶的枯败样。后来她便作为和亲公主嫁到了西楚，其实根本也称不上和亲公主，一来她只不过是用来嘲蔑西楚的一个政治工具，根本谈不上和亲;二来她也算不上一个正经公主，虽说她也是个贵妃生的，但从始至终都没享有过公主应有的待遇，甚至他老李头也是在先帝下旨时，才知道原来那时，宫里头还有这样一位公主。

然后，便是关于她那些天生煞星的流言蜚语在京城中传开了。京中人人拍手称好，一来灾星送出，二来结结实实打了西楚人一巴掌，真是扬眉吐气啊。

只是，那小公主真是可怜啊。

听说，后来在西楚，也不怎么受宠，默默无闻，像尘埃般卑弱，西楚昭国两边都是无人问津。她死那年，西楚倒是派了信子来报，信上也没说清楚死因为何，不过，那年，西楚临京发了场瘟疫，大家也便当那公主死于那场瘟疫了。

她死后，在这世上便也真真是落了个雪落大地空余白茫茫一片了。

老李头能记着这公主大概生平，也是无意间在一处偏僻茶馆，从一个潦倒落魄的说书先生那处听来的。

那先生生意不好，台下稀稀拉拉几个观众，比那秋风扫落叶后留在树上的几片叶子还要少；那故事太寡淡无味了些，台下那仅有的几个人也是昏昏沉沉欲睡之姿。

可老李头这个活泼性子，却竟然耐下心来听了，可能是他向来对人间情感之事向来敏感吧，他竟从那先生讲述中，听出了几分肝肠寸断之意。于是，完完整整地把整个故事听完了，听罢，便也唏嘘了一阵子。

不过，倒也仅仅是一阵子罢了，谁总会对一个素未谋面、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的故事耿耿于怀、念念不忘。没多久，老李头便也将这一篮子事忘得个一干二净了。

如今一个被应该被永远遗忘的名字，突然被人提及。就像是一个油尽灯枯的将死之人，突然又容光焕发了一般。老李头心里一怔，在脑海里搜索了一番，这才将那个名字慢慢从角落里拖拽了出来。

“昭国嫁到西楚的那个明乐公主，先皇帝的妹妹？”

那暗处的人没回答。

“你又是谁？”老李头斜靠着墙，嘴里叼了跟稻草。

那人还是不答。

老李头不高兴了，嘿呦喂，凭什么我问你话，你不理我，你问我话我便要答你。

“听声音，你该是比我年纪小吧，小子。小子，前辈我告诉你，要请教别人，便该摆出副恭谨样子，那有像你这样的。”不愧是老李头，大哥，您好歹注意注意，您是阶下囚诶。

那头那人冷哼了一声，不以为意。

老李头更不高兴了，双手拢入袖中，又将身体斜侧了几分，他才懒得看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