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白千儿送回客栈后,怀颜没有回宫,一直在芙蓉长街上转悠,悠悠踱步,不知走了几个来回,升起的日头便落下了。
漫漫长道,走到头时天色恰好昏黄。白日的余热还未消,卖夜食的商贩已经开始摆摊,孩童们也出来嬉笑玩闹,日落后的芙蓉长街更热闹些。
看见那一袭白衣时,已不知是怀颜第几次在城门口前折身了。二人明明才第三次相见,便有种老友重逢的感觉,果然倾盖如故白头如新这句话没错。
二人并肩朝王宫方向走,见他满脸淡漠的模样,怀颜忍不住笑着打趣他:“你在这呆了多久?”
“日渐居中,到白昼落幕。”他的声音清冽如常。
“虽然不知道你们的故事,但看的出来你们在对方心中的位置,”她侧首看向他,“挺重的。”
“你都知道些什么?”他清浅的语气并没有因为怀颜知道了某些事情而改变。
“不多,我只知前镇国将军长子孟衍,十里丹桂无尽崖,白衣抚琴红衣轻舞。”
他仍是那般笑意隐隐的模样,仿若天下事皆与他无关,他扫过怀颜眼眸,轻启唇齿:“你知道的倒不少。”
“要说都是你这模样,太好记了,见一次便不大能忘记。”怀颜见到好看的人,往往会记很久。
她说的“见一次”是指来灵渠那日在十里丹桂无尽崖上见到的幻象,他知道,那日他在暗处见到了他们。
“你总不会因为爱穿白色衣裳,便改姓白吧?”还是因为天下人皆知她的灵器名梦魇?后面的话怀颜没问出来,她也不是个爱探人底细的。
“你记着我叫白衍就行,倒是你,在这芙蓉长街上来回不下八遍,是为何?”
怀颜的话像一块沉沉顽石,直直的砸进深水,激不起什么水花,却荡起阵阵涟漪。
“入梦故人来,见或不见?”她若继续留在王宫中,她师父总有办法见到她,若是离开,这许久的事不都白费了。
“难以抉择时问天,顺其自然,若天赐缘分,总会遇见。”他抬眼看了看天,落日余晖皆被两侧房檐遮挡。
他这话怀颜听了不觉得他是在为她作答,反而像是说给他自己听的。看了他抬头的动作,昂首看着致远阁,问道:“同是惆怅客,何不上致远阁瞧瞧令人断肠的薄暮霞光。”
今日来来去去,又上了一趟致远阁,涵江映着落日橙黄一片。放眼望去,果真一片断肠暮色。
“你一个十八九岁的姑娘,明明稚气未脱,何必装的少年老成。”他瞧着眼前镀着层金光的姑娘,总觉得她与少年时的尚玙有些相似,只不过尚玙年少时是明媚的,而她却有些晦暗孤僻。
听他说自己故作老成,怀颜竟没有开口反驳,只是问:“你能讲讲你和尚玙姐的故事吗?”
“不过是青梅竹马,有缘无分的事。”
“她以为你死了,你却还活着,一个不寻一个不现,这便是有缘无分?”人都是这样,只明白自己的无可奈何,别人的便是无所作为。
他轻笑,道:“你怎知旁人心中事,顺其自然,她寻我千百度,我随她千万里,没有蓦然回首。”
虽说调戏俊美男子是她的日常,但情爱之事她不甚明了,听了他的懵懵懂懂。
见她痴痴思考的模样,白衍浅笑出声,道:“希望你不会经历这些。”
“我断不是如此扭捏之人。”
天色渐昏,他才问道:“你的气修如何了?”
“略有小成,”她转过身准备离开,“有缘再见。”
怀颜走后,白衍独自一人在致远阁上站了许久,月上梢头方才离去。
边关战乱丝毫没有扰乱都城的繁华声色,悠悠长街上,往常点的灯现在一盏都没有少点,往日摆出来的宵食摊子,也没有收起来一个,醉花楼这般的声色场所,夜里生意也照常兴隆。
怀颜走过这漫漫长街,心中竟无波澜。她出来时拿了令牌从宫门出来,也难得有兴致从正门回去。
上了琉璃桥,迎面过来一辆马车。白马粉帘,红漆琉璃瓦,映衬着主人高贵的身份。
怀颜与马车交错时,桥上一阵风过,扬起车窗纱帘,她透过车窗看到里面的蒙面佳人,稍稍疑惑,这浅兮郡主为何时常入宫。
马车驶过,才回过头,便见到披着夜色朝她走来的钟念久。他脸上带些忧色,离得尚远便开口:“莫姐姐,怎么才回,等你到现在,晚膳都没用。”
回头瞧了眼渐远的马车,走近才开口问他:“何浅兮又是来找你的?”
“嗯。”他转过身和她并肩而行。
“何家不会是想找你结姻亲吧?”
她一语中的,念久侧首看着她头顶的发带,道:“你是怎知晓?”
“襄南古族只剩何家一脉,何家家主再厉害,在襄南也得有你万俟一氏庇护,才能立足长久,何家男丁与将军与万俟祭司年龄皆不符。万俟尚珩已有妻子,凤仪公主的女儿,何家嫡长女,怎会做妾,恰巧此时你回了王宫,正好一段姻缘,也算你有福气。”
“什么叫我有福气,你放心,我定不会同意。”
怀颜顿步,侧身抬眼瞧着他,道:“不同意?”
他对上怀颜的眼睛,点了点头,继续朝前走着,道:“长姐说了,不会让我做不愿之事。”
“若是不愿便与她说清楚,别让人家姑娘空留念想。”
他又回头看着怀颜,问:“你为何不问我为何不愿?”
怀颜难得翻了他一个大白眼,道:“你不愿意,自是因为不喜欢她,还能是别的?”
她双手环胸朝前走到念久前面,又替那姑娘惋惜:“方才见她面带春光,想必对你有意,面纱也遮不住的美貌,你竟不喜欢。”
念久看着天上弯月,心中轻叹,这姑娘怎的不按套路出牌,她若问一句:“为何不愿?”他便能看着她接一句:“只因我中意之人在眼前。”
现下他只能轻声道一句:“只因我中意之人,绝色不自知。”
见他还未跟上脚步,又在后面喃喃自语,怀颜回头催他:“你在那自言自语的说些什么呢,不是还没用晚膳吗,还不快些回去。”
“说你好看呢。”他跟上怀颜的脚步,二人悠悠地朝千蕖殿走。
“今日你师父纯懿先人来了千蕖殿,像是特意来寻你的。”
“嗯。”
“他怎知你在这?”
“自是有人通风报信。”怀颜看着天上弯月,一时不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