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师父在律师面前背法条的事,丛明晨简直五体投地。
前辈们都说,警察办案最怕的就是律师。很多时候,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撬开嫌疑人的嘴,律师一来,全部打回原形。当然,这是受审者的合法权利。在国家暴力机关面前,个人是极其弱势的。为了避免造成冤假错案,保障每个公民的合法权利,律师制度是很有必要的。但是的确,律师的介入,会让警察掣手掣脚,而像赵波澜之流,则会利用这种制度与警方周璇,逃脱法律责任。
当然,主要还是赖他们找不到证据。
审讯没什么成果,丛明晨很沮丧。连同事聚众八卦冯耀阳五百亿的大项目,也引不起她丝毫兴趣。直到他们谈到这项目新鲜出炉的名字天马新城,丛明晨才一头雾水地凑过去问:“不是开发骆马湖吗?天马新城是什么鬼?”
同事耐心向她科普:“开发还是开发骆马湖,变的只是项目名称。因为这次投资大头是kyfun,中西结合,就变成了天马新城。”
但他话音未落,就另有同事神神秘秘地指出:“照顾外方面子只是借口,其实改名还是顺应上头的意思。骆马湖骆马湖,听着就跟谁要落马似的,官场上最忌讳的就是这个。但天马就不同了,朗朗上口,意象又好。冯耀阳这么改,既是体谅领导们不能说的苦衷,又给足外方面子,可以说是一举两得!”
有人恍然大悟:“难怪之前一直喊整肃骆马湖却一直没动静,原来是这个原因!”
“那倒未必是因为这……”骆马湖整肃方案一直搁浅,主要原因还是管辖权限模糊。知情者刚要解释,意识到大家都在围绕“骆马落马”做文章,不想扫兴,也便开口说:“骆马改天马,正好把毒窝的名声也改改。”
有人抚掌赞道:“要能趁这个机会把骆马湖毒窝肃清,那冯耀阳可就彻底洗白了,简直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嘛!”
其他人附和:“的确,对骆马湖对他自己都是大好事,这哪还是一举两得?分明一举四得!冯耀阳可真是个能人,不怪人家做首富爸爸!”
众人嬉笑:“首富爸爸不愧是首富爸爸,服!”
丛明晨也跟着笑,但笑着笑着,却想起一件事。也就是那天去医院看冯眠,向她提起冯耀阳五百亿投资骆马湖的事,冯眠却说“不是骆马湖”。丛明晨当时还以为冯眠困在医院,不清楚情况,现在回头想,不清楚情况的分明是她自己。只是不知道,冯眠是一早就听到风声,还是基于骆马湖的谐音,自己猜到的。但不管哪一种,凭冯眠的脑瓜,都不难。
丛明晨想起一句很文艺的话,叫“情深不寿,慧极必伤”。这句拿来形容罗丽和冯眠,简直绝配。做人做到她们这样,还真是累。还不如骆南,要没有骆家那些事,每天吃吃薯条喂喂狗,傻乎乎过一辈子,简直完美。
想到骆南,丛明晨便起意要去看他。正好冯眠也转到精神科,可以一块看,一举两得嘛。
罗浩正因为赵波澜的案子一筹莫展,办公室里“浓烟滚滚”。丛明晨找他请假时,心情无比忐忑。她想师父就算同意,肯定也会数落她,说不定还会发火。但没想到,罗浩听她说要去医院看望骆南冯眠,二话没说立刻同意。
丛明晨十分意外,一路上都在想:罗浩到底是因为唐宫案不清不楚,要她继续在冯眠身上找线索?还是因为赵波澜的案子全无头绪,所以放她出来换换脑子?
想了一路也没想明白,晕头转向进了医院。
精神科并非不能探视,只是相较普通病房,要求非常多。首先,探视时间只能是上午9点到11点,以及下午3点到5点。然后,探视者需要在门诊收费处领探视卡,然后交给精神科病区护士登记,经管床医生同意才能探视。好不容易可以探视,又被限定在小小探视区。而特意带来的黑猫玩偶和薯条,也不能亲手给病人,只能交护士检查后转交……
看个病人,比去看坐牢的人还折腾,难怪曹红卉很少来。但丛明晨在登记本上看到了冯鲸的名字,被探视者写的是冯眠。
丛明晨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她早就觉得冯鲸的“冯”跟冯氏集团的“冯”有关系,但是之前怎么都联系不上。没想到临时起意来探病,竟然被她发现了惊天大秘密。
等冯眠的时候,丛明晨努力镇定。
她佯装悠闲地观察探视区。说是探视区,其实是有点像会客室的地方,有普通的桌椅,也有沙发。有摆的密集的区域,也有单独隔开的。看来是针对各种情况的病人都有准备。丛明晨觉得冯眠和骆南的情况都不算严重。尤其冯眠,每次见面她都出乎意料地镇定,简直想象不出来她会住在精神科,受到这么严格的控制。
冯眠出来的时候也还是这种状态。
她还是坐轮椅,但除了黑眼圈,几乎看不出患精神疾病的迹象。跟旁边那些眼神涣散流口水的,或者时不时就激动大叫,引得护士紧张看过来的病人都不同,冯眠情绪稳定,视线也稳定,从来没有失焦、甚至虚焦的情况。比起来,反而丛明晨怀揣大秘密、心虚焦躁的样子更像一个精神病人。
“你认识冯鲸?”
虽然数次提醒自己镇定,但一待冯眠被推到桌前,她还是迫不及待地问出口。
“那个建筑师?”冯眠反问,随即点点头,意思是她的确认识。
丛明晨紧接着问:“建筑师?不是你堂姐或者姑姑之类的吗?你们都姓冯,她也是市人,后来跟她妈改嫁去的骆东,虽然跟你不是一个地方,但有没有可能……跟你的冯是一个冯?”
冯眠一直耐心等丛明晨说完,才摇头:“不是堂姐也不是姑姑,她是我找的建筑师。”
“你找的她?”丛明晨失望也好奇,“你找她干什么?”
冯眠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从病号服口袋里掏出一张纸。那张纸被对折了两次,冯眠一一展开,印着横格,4纸大小。丛明晨狐疑地接过来,是一幅铅笔画。更确切地说,是副建筑设计图。线条生涩,比例也不对,明显是出自外行之手。
“这是你画的?”
丛明晨问冯眠,见后者点头,又低头研究起来。虽然技术不到位,但她画得很用心,门、墙、树、落地窗,全都标得清清楚楚,还有书柜,很多书柜她是要建一座图书馆,旁边有小字写得清楚:糖豆图书馆。
糖豆……棠豆?
“你是为了纪念陈棠棠和姜豆豆?”
丛明晨有点意外,毕竟冯眠表现出来的样子并不热心,不仅不热心,还可以说是冷血。之前听不止一个人说过,说冯眠小小年纪就这么冷血,难怪身边人都不喜欢她。可从这幅画可以看,冯眠不是不热心,也不是不善良,她只是不善于表达。其实她心里都知道,也很受触动。唐宫,那个吞噬了陈棠棠和姜豆豆,也妄图拖她下地狱的地方,她都记得……
丛明晨很感动,所有的大人都在关心五百亿,只有冯眠这个被大家定义为冷血的小孩在惦记陈棠棠和姜豆豆。唐宫是吃人的地狱,也是她的梦魇,可冯眠却想着改造它,重塑为书籍和知识的海洋糖豆图书馆。
糖豆,不仅暗含两个小女孩的名字,还暗示,这是送给小孩们的图书馆。
“是你自己想的,还是你家里人的意思?”丛明晨很感动,但仍谨慎地确认,“糖豆图书馆,是专向小孩开放的吗?”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丛明晨拍掌夸冯眠,引得好多家属和病人都往这边看。冯眠很不自在,取回糖豆图书馆的设计稿,重新叠起来,放回兜里。
丛明晨露出姨妈笑,温柔地问她:“怎么会找到冯鲸?”
“她得过奖。”
冯眠回答得很官方。但的确,作为建筑师来说,冯鲸很优秀。要在市找一位给糖豆图书馆做设计的建筑师,丛明晨也会把冯鲸列为首选只要她工作的时候别老跟赵波澜上演言情剧。
“她答应你了?”
“没有,”冯眠有些沮丧难得把情绪写在脸上,“因为我是未成年。而且,唐宫的产权在罗丽手上。”
“这可难了。”丛明晨摇头。冯眠未成年还好说,找她父亲或者曹红卉出面委托冯鲸都可以。但唐宫的产权在罗丽手上,罗丽如今昏迷不醒,这点的确没办法解决。
“我想请她先做设计,反正建造是很后面的事。但她不肯。”
冯眠认真在苦恼,眉头皱着,脸上难得有一点小孩样子。丛明晨头回见她这样,还有点不习惯。她之前老是一副胸有成竹,或者高深莫测的表情,看了让人疏远。今天不同,进了精神科反而有精神了,看来休养得不错。
丛明晨忍不住笑,很没有同情心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