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成遇害的过程早就查清。出于对其弟王挺的保护,或者与魏勇的所谓交易,王梦很配合,对杀人细节、作案手法、抛尸地点等等都交代得相当清楚。
但本案的难点并不在此。
董成是市公安局前刑警队长,失踪八年,导致这案子在当地公安系统内早就累积起很高的关注度。而其受害地点又在骆马湖值省厅收网之际,新仇旧怨,稍微处理不好就会打击到警队士气,甚至牵连“抓泥鳅”行动,而进一步影响到对骆马湖黑毒势力的清剿。
所以并非案件本身的难易,而是其政治方面的考量,才是上面不得不重视的根本原因。
但偏偏在这种形势下,董成的遗骸只找到头骨和那只手骨。
失踪八年,一个活生生的人只剩两块骸骨,这对家属的打击可想而知。所以尽管希望渺茫,骆马湖的捞尸队始终没有放弃。毕竟人已经没了,如果连尸体都找不全,就太说不过去了。到时候,别说家属不会罢休,就连与董成并肩作战过的战友们、公安系统内自己的同志们,也难免寒心。
更不用说在尸骸之外,董成被杀的真正原因及幕后指使者还是一团谜
人当然是王梦杀的,惩办她或许可以慰藉家属的心情。但对罗浩们而言,王梦充其量只是一把刀,拿起王梦这把刀杀人的、杀董成的、她背后的暗黑势力,才是最让人揪心的、压在他们所有人心头的一块巨石。
按理说,八年前,市公安局并非是与王梦所在势力正面刚的队伍所以董成才要去骆马湖移交犯罪嫌疑人他们要报仇或者挑衅,当地公安局充当其冲,怎么都不至于找到市公安局一个与他们并没什么渊源的刑警队长的头上。
所以董成遇害,到底是对方早就盯上他,还是随机选中的、当地警方的替罪羊,这件事本就存疑。
因为如果是前者,以犯罪势力当年的嚣张程度,绝不至于在董成死后没半点水花,甚至眼睁睁看着警方将其定性为失踪而不发声。
而考虑后者的话
首先,董成当年滞留骆马湖而后失踪,确实是因为当地警方的工作疏漏。其次,虽然不便明说,但他此后八年的“被失踪”,也确有案件牵涉异地警方,困于重重手续、关系而难以勘破甚至推进的原因。所以,就算刨除一些不太善良的联想,仅就事实做合理推测,董成的失踪,乃至遇害,对罗浩们而言,都很难仅当成普通的命案来看。
出于以上种种复杂的考虑,自“董成命案”或者队内所称“董队案”重新立案、成立专案组以来,赵永新和罗浩就大会小会不断、市局省厅两头跑。
当然,有领导关注是好事,尤其是对这种沉寂多年、线索中断的旧案、悬案而言,所以他俩至少罗浩虽然疲于奔波,但并无半分怨言。
队内其他同志也多是这种心情,只苦了唯一置身事外的丛明晨。
对她而言,自己明明被委以重任,且也在不遗余力、绞尽脑汁地完成重任,可偏偏每到汇报时师父就不灵。不是找不到人,就是发过去的消息半天也不回,让她这个身担重任的实习警员颇感头疼。
这不,她一大早拖着赵波澜找黄毛问来的重要线索,原本想赶到队里当面给师父一个惊喜,哪知道来了根本没找到人。没办法,她只好把视频发过去,心想虽然微信告知的惊喜不如当面汇报,但有视频为证,也算是个好消息吧。
可结果呢,左等右等,没有回复。
短短一个早上,丛明晨的心情如同坐了辆过山车,先是抛上顶峰,然后然后倒也不是直坠而下,而是像深宫怨妇一样,在左等右等中慢慢下降,以致好心情等成了坏心情,坏心情等成了没心情。
不过失望归失望,她倒没闲着。
不仅没闲着,在好心情变坏心情变没心情的过程中,她还将黄毛的交代转成了文字材料。这之后,更于百无聊赖之中,翻出前一日的监控视频,半掺着发现线索的兴奋,半和着看言情剧的八卦心态,一鼓作气将冯鲸和赵波澜出现的内容全部剪到一起,以期在将来师父不同意她的时候,拿出来做出其不意的反击。
如此一来,便忙到快下班。
本以为要这么悻悻而归,不想罗浩竟卡着下班点来了。丛明晨受宠若惊,不待他叫,主动颠过去,左手手机、右手打印出的文字材料,迫不及待要向罗浩汇报。
罗浩像是专为她来的,没跟其他人啰嗦,由她亦步亦趋跟着进了办公室。
一进他的小办公室,罗浩就忙着摸打火机点烟,而丛明晨则被一股浓烈的烟味熏到不自觉皱眉。她从小就受父亲的烟熏火燎,对烟味已经相当不敏感。被熏成这样,主要是因为罗浩之前走时忘了开窗通风,再加上他在省里开会内熏外燎一整天,早就腌入味了。
丛明晨看罗浩旱骆驼喝水似的那么抽烟,好奇道:“师父,董队的案子还没有进展吗?”
“嗯。”罗浩随便应了一声,比起回答,更像是敷衍。他摊在靠椅里,一边抽烟,一边翻手机找丛明晨发给他的视频,说道:“我大概看了一下,所以姜艳去找骆军,并不是向他报仇,而是带了大笔钱雇佣他杀人?”
“嗯。”丛明晨点头如捣蒜,“那个黄毛就是这么说的!昨天我们去找他,他还不老实,幸亏我今天去找了赵波澜……哦对了,这个!”
说话间,她把手里的报告递过去。那上面除了与黄毛的问答,还有请赵波澜同去的原因和过程,以及她对姜艳、骆军关系的分析,对唐宫案真凶另有其人的合理猜测。
罗浩接过去,示意她继续。
丛明晨道:“师父,既然姜艳去找骆军买凶,说明她知道骆军不是凶手,而且她肯定知道凶手是谁,不然……”
“她凭什么肯定?”
丛明晨被罗浩打断,而且问了个措手不及。的确,她之前单在想姜艳肯定知道真凶是谁,可她凭什么肯定呢?
“姜艳那天,不是去了唐宫吗?”她边想边说,“也许,她看到席上的那个神秘人了我们怀疑的那个!她知道参席的都有谁,所以知道凶手是谁!这么看来,那天骆军肯定不在,他没去过唐宫,所以姜艳才能肯……定?”
这是合理推测,并且极有可能就是事实,但要与“肯定”二字相连,到底不够严谨正是因为知道这一点,丛明晨最后那个俩字才会突然上扬而改为不确定的语气。
“黄毛还得再问。”
可能是因为忙里抽空,罗浩没太多耐心,边抽烟边敲着丛明晨报告上频繁出现的“黄毛”二字,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丛明晨说:“这种人,让他从肚里往外掏东西,可不容易……”
“嗯,”想到对方的狡猾,丛明晨用力点头,同意道,“的确不容易。”
“所以他会轻轻松松就把骆军的地址告诉姜艳?”
说话时,罗浩的烟灰掉落到丛明晨的报告上,瞬间烫黄了一片。但他并不在意,仍然皱着眉头,似乎注意力全被这处疑点吸引。
丛明晨只好解释道:“他说姜艳疯疯癫癫,他受不了她纠缠……”
见罗浩抬头看她,忍不住自我怀疑,改口猜道:“可能他收了姜艳的钱呢。那家伙,虽然是个拆二代,但好像很缺钱的样子,今天赵波澜去,也是打着收钱的……”
“罗队!”
话没说完,门口突然闯进一个人来,满头汗,气喘吁吁的,正是前一日陪她同去找黄毛无功而返的小赵。
她疑惑地看着对方,心想现在应该早就过了下班的点。小赵这么满头大汗的,估计是已经走了又折回来的,不知道是什么急事,需不需要她回避。
罗浩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他最近常去省里开会,底下人有事找不着他,不是夺命连环all,就是像现在这样,听到他在就赶紧冲过来。他已经习惯,所以一点也不奇怪,而是条件反射似的问道:“什么事?”同时手开始找笔,预备对方找他签字。
可小赵的视线只在他脸上停了一下,就转向丛明晨,欲言又止、吞吞吐吐地说:“城北新区的哥们儿打电话来,问……问丛明晨……是不是我们这的……”
“啊,”丛明晨挠头,“问我?”
罗浩也看向丛明晨,不明所以。
“……嗯。”
小赵艰难地点完头,果断转向罗浩,表情相当严肃地说道:“那边死了个人,小区物业说,小丛上午刚带人去过,城北派出所那边想让她过去一趟,配合调查。”
丛明晨的嘴巴越长越大,最后完全懵掉。她今天去过两个地方,但带人去的、有小区物业的,只有一个,那就是……
“死者身份确定了?”罗浩显然也猜到是谁,谨慎地向小赵确认。
“嗯。”小赵点头,再次看向丛明晨的视线中多了一丝复杂的、不确定的审视。
“黄毛,黄志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