甫一入府,门房处便蹿出一个熟悉的身影,连声高呼:“哎呦喂,我的大小姐,您可算是回来了。您这是跑去哪儿耍了?可让奴婢好生担心。”
我定睛一看,正是瑞妈妈。
之前几日不见,还以为她被王妈妈遣回王府了呢,原来是被分派来管门房了。
我不欲与她多费唇舌,抬腿便往里走,却不想,她一个劲儿地在后头嚷嚷:“这府里的事儿够乱的了,不说好好安生的待着,还跑出去抛头露面的,倒也不怕外头的人看笑话。哎呦喂,真是的好心当作驴肝肺啰。”
她这一番嚎,倒让我想起了另一件事,又折返回来,定定的看着她:“前两日,有个名唤海棠的姑娘寻上府来,你可曾见到过?”
那瑞妈妈白眼略翻的想了想,道:“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叫奴婢给打发了,谁知道是哪儿来的叫花子?凭她什么.....”
啪!
我实在等不及她把话说完,狠狠的一个嘴巴子甩了过去,声音够脆,惊呆了众人。
“我当你是个蠢货,不与你计较。却不曾想,你竟蠢到连命都不要了。”我冷笑:“那日来的海棠知晓投毒之事的内情,当时你若将她留下,便可查明真相,以正王府清誉。你倒好,偏偏将人赶走,线索这就断了,我担了污名事小,可我始终要奉旨嫁入王府,王府声名难以洗白,你当该怪罪谁?”
那瑞婆子听完我的话,竟信以为真,哆哆嗦嗦的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一时也呆住了。
我哼了一声,便不再理会,只带着杜鹃与林妈妈一路往前厅去了。
邹姨母尚在府中主事,见我有些怒意的进来,微微有些吃惊,便抛了一个询问的眼神给林妈妈。
林妈妈瞧了我一眼,见我不曾出言制止,便将前事大致描述了一番,只是省去了我与杜鹃海棠三人留在雅室里的对话———毕竟,她也不在现场,也确实不知我们都说了些什么。
邹姨母静静地听她说完,又耐心的等我喝完一盏茶,才开口道:“你说这海棠是知晓内情之人,那她可都与你说了?”
我微微定了心神,便将白菌菇一事挑了重点与她说了,只是省去了毒性之剧、必然致命这一点。
她同样满脸震惊的听完,又同样满脸不可置信的上上下下的打量着我。
这一回,我心中已想好了托词,自然不会再说漏了嘴:“想来那人也只是道听途说这白菌菇有毒,却也是没有真的在别人身上试过。而我此前一番催吐,已将所食之毒呕出了大半。故而,这毒虽伤了娴儿的记忆,却到底不曾真的要了性命。也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一番娓娓道来,真真假假混在一起,说的她们也应信了七八分。再加上杜鹃已是第二次听了,就算有什么胡乱情绪也都早已消化了。瞧着她相对淡定的神态,邹姨母也渐渐平静了下来。
“那你觉得这事儿,王府那边是否知晓?”
我想了想,最终还是摇了摇头道:“我也不清楚。按理说,王府那边儿若是得知此事确系奸人投毒,本应立即追查,以洗刷赵府冤屈,也是为他们自己涤荡污名。可......”
我实在搞不清楚王府那边究竟在想什么?又或者,王府那边其实已经着手调查了,只是碍于某些因素而无法放开手段?
我很困惑。
邹姨母长出一口气,道:“如此看来,我还真得尽快去王府一趟,打探一番王妃的意思?”
好像,也只能这样了。
“那我,方便跟着去吗?”
邹姨母很是疼惜的摸了摸我的头发,道:“你现在是待嫁之身,怎好亲自去见王妃?我知你心中着急,且耐心等一等。”
我也知道是自己一时乱了分寸,有些不好意思。
“是娴儿鲁莽了。”
邹姨母只是笑笑,道:“这一番折腾,想必你也累了,快去洗漱一番,晚膳备了人参山药炖乌鸡汤,很是清补。”
她抬头往外望了望天,继续道:“时辰也不早了,我也该回府了。有什么事,等明日再说,你早些歇息。”
我心中感念,起身施礼,一路送她出门,方才又折返往后院去了。
杜鹃自从回府,便不近不远的跟在我身后,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我知她心有困惑,不如干脆让她一口气吐干净,省的憋在心里久了,反而生了嫌隙,倒令我们情感生分了。
于是,我瞅着四下无人,便拉着她在廊下坐好,态度很是真诚,道:“姐姐,我知你有许多话想说,不妨直说,妹妹定当知无不言。”
她仍有些许犹豫,神情略有纠结。
我坚定的反握着她的手,道:“你我既结为姐妹,自当坦诚相待。你无需多虑。”
她咬着下唇,巴掌大的小脸绷的紧紧的,似是狠下了决心般,开口道:“小姐,王府恐不是什么好去处,你...能不能想法子别嫁了?”
我愣住了。
我以为,在经历过今天下午在玲珑阁的种种之后,她会心生疑窦,问我“你吃了有剧毒的菌菇,为什么还能活着?”
又或者,在听到我构思出婴儿车的雏形之后,便好奇道“你怎么能想出那般离奇之物?”
若真是这些问题,扪心自问,我真的能像刚才口中所说那般“坦诚相待、知无不言”吗?
我心中酸涩,摇头:不,我怎么会承认自己不是“赵静姝”?又怎么敢承认自己不是“赵静姝”?
只怕到时候又是一个接着一个的谎言,真真假假的说出一番自欺欺人的话来。
然而,我实在没有想到,她居然会抛出这样一个问题:你能不能想法子别嫁了?
我沉默半晌,才道:“姐姐为何这样说?”
她眼中含泪,划过面庞:“我,我也说不清楚。总觉得,好像所有的事情都变了,从接了那道赐婚的旨意开始,就变了。小姐,我实在害怕。”
大颗大颗的眼泪如断了线的珍珠滚落,一滴滴地溅在我手背上,冷。
我艰难的扯出一丝笑容,也不知是安慰她,还是安慰我自己,道:“别怕,事情总会过去的。别怕......”
事情真的会过去吗?还是说,事情才刚刚开了个头?
我也说不清楚。
瞧着她颤抖的肩膀和强自压抑的啜泣声,我心生不忍,再次劝道:“姐姐,你若是害怕,便回庄子上与父母兄长生活吧。府里有邹姨母在,她会照顾我的,你放心吧。”
“不。我不能走。”她摇头,狠狠的擦干眼泪,稚嫩且坚定的道:“当初老爷夫人都在身边,小姐却还是遭奸人算计,投毒谋害。如今小姐处境更加艰难,我又怎么能离小姐而去?那我岂不是成了不忠不义之人?”
一番话,说得我心中感慨万千,真不晓得赵静姝究竟积了什么福徳,竟然值得这样一个柔弱稚嫩却忠心不二的少女全心扶助。
她不过是一个未经世事的懵懂少女,心中也有抑制不住的恐惧与不安,明明家中早有退路,却坚定的与我站在一起,迎接未知而凶险的茫茫前路。
我是无法逃避,她却义无反顾。
我俩双手紧紧的握在一起,仿佛是要给彼此助力打气一般,而又有千言万语似要喷薄而出,但最终只化为三个字:“好姐姐。”
从此以后,无须多言,她便是我第一信任之人。
我替她擦干脸上的残泪,亦破涕而笑道:“瞧我们俩的模样,可是狼狈的很。”
她还是很纠结,惴惴不安的道:“小姐,你说这婚事,当真是推脱不了吗?”
我叹了口气:“皇帝陛下金口玉言,只怕这王府是个火坑,我也只能往里跳了。”
她皱眉,忧心忡忡却也无可奈何的模样,不知如何是好。
我宽慰道:“嫁是肯定要嫁,至于嫁进去以后,世子爷一个不喜欢,将我休了,想必陛下也是管不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