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淳从考场出来经过杨莫班级门口，在走廊还未搬进教室的书堆旁边看见一个很漂亮的笔记本。她顺手捡起来翻看着，上面字迹清秀像是个女孩子的，除了前面几页上有一些简笔画后面都是英语笔记，估计是后来补上的，有些潦草还有红笔的批改和日期。言淳被本子上印的插图吸引多看了几眼后准备放下，忽然在最后一页看见了用钢笔写得陈褚的名字，很漂亮的小楷，差不多占满了半页纸，不知道写了多少遍。言淳勾着嘴角笑然后合上书，想着估计是有哪个女生喜欢陈褚吧。

“拿别人东西之前没学过要先打招呼吗？”杨莫一把夺过言淳手里的本子攥在手里看着她。

“不好意思，刚刚它掉在了走廊里，我只是顺手捡起来。”言淳再看到她之后想起刚刚看到的名字莫名有点幸灾乐祸的样子。

“最好是这样。”杨莫撇了一下嘴角搬起地上放书的集装箱往教室走。

“你喜欢陈褚吗？我刚刚不小心看到他的名字了，在后面那一页。”

“看来你不只是没有礼貌还很八卦。”杨莫甩下这句话扭头看了她一眼后走掉。那种像被人揪着衣领的无措和紧张一点点袭卷杨莫每一个毛孔，从她看见言淳拿着那个本子开始。她写了多少次陈褚的名字连她自己都忘了，只是某一天来了兴致一遍遍学着他的字迹在那本原来打算画画的本子上。后来英语老师突然间要检查笔记，她也就顺手拿了这个本子，她自己都快忘了。那个本子上有她不敢声张的小心翼翼的秘密。

言淳在回去的路上一遍遍回想着杨莫回头看她的那一眼，被人戳破后的愤怒和害怕，甚至还有把不见天日的压抑在心里的暗恋说出来的一点点喜悦。是和她一样却又不一样的感情。

她忽然觉得自己像是发现了什么可以值得大肆庆祝的事一样兴奋，每一步都走得轻快。

陈褚喜欢苏一，她一直都知道。

我们或许以后才会知道当时的自己在某个瞬间是多么丑陋和不堪，用所有不想回忆的表情和动作去抵制那段记忆，觉得丢脸觉得惭愧，一遍遍懊恼一次次往角落里蜷缩。可是我们当时却是比谁都坚定的，就像言淳此时抑不住的笑脸和心里一点点展延开的她预想的故事走向，在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都让她陷入了对自己的厌恶里。

这世间所有故事都是机缘巧合。我们遇到的每一个人，看见的每一个情节都会在后来的某一天整整齐齐的排成线，先来后到，因果来由，都有迹可循。

言淳一直都觉得陈褚并不是个看起来那么好相处的人，当然，她也从未看得上他，甚至她眼里的陈褚还是个懦弱的胆小鬼。她曾经期待着陈褚对苏一的感情会成为她走向李谨怀的垫脚石或者说是时机，可是陈褚的感情从未见过天日，哪怕一点点可以让苏一误会的时候都没有。他太理智了，即使是处理人们常说的不能自已的感情，对，是处理，一个客观而生硬的动词。

为什么有的人可以轻易放手，可以不念不表露，默默承受，即使十分痛苦却依旧果断而坚定的说服自己妥协。言淳每一次看到陈褚闪躲着眼神看向苏一和李谨怀的表情时都不明白。是因为本就不太喜欢本就是可有可无所以可以轻易开始轻易结束吗？可是他做的一点都不比李谨怀少啊。

陈褚比赛回来后在主任办公室听他一板一眼的游说，言淳在旁边的办公桌上整理资料听到了。陈褚拒绝了曼哈顿音乐学院的offer，主任要他考虑清楚，说毕竟机会难得，况且他的父母已经帮他准备好了去那边的所有事情。陈褚说自己考虑很久，出国留学是迟早的，对他来说只是时间问题而已，不差这几天，他只是想要完整的度过高中三年。或许真的很少有人可以理解他，理解他留下的理由，或者相信他只是想要完整度过高三的借口，但是如他所说的，很多人一心向往的音乐天堂，对他来说真的只是时间问题，因为他的确有让他如此自信的实力。或许人们说得很对，被偏爱的永远有恃无恐，有资本的人即使再作都不算是任性。

言淳对他的借口一点儿都不意外，他是这样的人，开玩笑的话随口就来，分不清真假。可她比谁都相信，像陈褚这样隔三岔五逃课迟到的人是绝对不会因为不想错过完整的高中而放弃他唾手可得的自由与更早一步来临的梦想。

杨莫不知道早上是吃什么闹了肚子，去了厕所好几趟，她第三次拿着纸跟老班说上厕所的时候自己都无语了，临出教室门又心虚的折回去在老班虎视眈眈的注视下拿了语文课本。让杨莫觉得更倒霉的是出去洗手的时候碰到了言淳，她装作没看见她一样把书放在台子上打开水龙头。

“你知道陈褚拿到曼哈顿音乐学院的offer了吗？”言淳用纸擦了擦手上的水问她。

“他拿到很正常，只不过我不知道。”杨莫很淡定的回她，她很高兴听到这个消息虽然是从言淳嘴里知道。

“只不过他拒绝了，是不是很可惜？”

“他为什么这样做？”杨莫抬头看着站在一边也正盯着她看的言淳。

“你觉得呢？不过他说是想要完整的度过高三，哈哈哈，你肯定也不信吧？”

“这个理由确实很中二，不过我相信。”杨莫关掉哗啦啦流着的水，在呆滞了几秒后拿起书准备走。言淳将手里的纸巾递过去，杨莫疑惑的抬头看着她，言淳笑着示意她用。

“不用了，谢谢。”

“那本写着苏一名字的乐谱你不是看见了吗？”言淳冲着迈出几步的杨莫说着。

“你是不是最擅长打探别人的事，还是说有些变态的喜欢偷窥。”

“你不用把火气发到我身上，乐谱是从陈褚书包里掉出来的，除了我还有不少人看到，只不过我比他们多知道一点而已。”

“随你怎么说。”杨莫提着步子走远，言淳站走后面看她，目的达到了不是吗？杨莫比看起来还要生气。

是因为苏一所以没有去吗？杨莫在心里一遍遍想着。她看见那个掉出来的乐谱时指着上面的名字问他：“这儿怎么写了苏一的名字？”当时陈褚一把夺了过去塞在书包里，依旧像开玩笑一样笑着：“以前写的，谨怀说不喜欢这曲子就只写了一一。”

后来杨莫才知道，这首曲子也不是苏一喜欢的，而是陈褚练了好多遍的他最喜欢的一首歌的钢琴曲谱。

每一个在挣扎之后的情绪都会很伤人，即使我们是无意的，依旧全顾不了。

所以在杨莫看见苏一和陈褚一起向她走过去的时候十分不快。她背着书包绕过他们往前走，苏一看出她心情不是很好，但现在追上去问她并不合适。

“你怎么了，没看见我俩过来？”陈褚已经快步走过去扯住杨莫的书包让她停下。

“你能不能先松手。”

陈褚扭头用一副诧异的眼神看着苏一，然后松了手退到苏一旁边站着不说话。

“苏一，我还有些事就先走了。”杨莫叹了口气看着苏一说。

“我们是朋友，你有什么事不能和我们说的。”陈褚再一次很没有眼力价的开口。

“有什么不能说的？陈褚，你没有去美国的事怎么没和我们说呀？还是因为你心里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不能说？”

“你怎么知道？”

“你管我怎么知道的。”

“不是，你没毛病吧？冲我发什么火。”

苏一看着他俩针锋相对吵架的样子，虽然以前也会斗嘴打闹，可从没现在这样。她甚至隐隐感觉到了不安，杨莫喜欢陈褚不是吗？那她又是因为什么这么生气。

“你俩先不要吵，把事情说清楚。”苏一看着他俩好声好气的劝着。

“说清楚？一一，你是真不知道吗？那么多年，说清楚的话才发现他喜欢你，因为你没有去美国，说清楚的话我是不是就不会显得这么可笑，我喜欢的人喜欢我最好的朋友，而我还像是个傻子一样站在这儿。我真的有事，先走了。”杨莫哭了，越说越激动，眼泪肆无忌惮的淌在脸上，在说完那么一堆话之后扬长而去。

他们终究还是这样了，想要知道结果和答案就忽视了过程，不管它是不是很伤人。苏一看着她低着头往前跑的背影，忽然觉得自己忽略了好多好多事。陈褚和苏一走在回家的路上，两个人都有心事，默默走了很长一段路都没有开口。

“为什么没有去美国呢？”苏一还是问了，即便她不想。

“不要多想，不是因为你，是我确实不太想就这样去美国，并且又不是只有这一次机会。”

“陈褚，你是不是……”

“停，打住，我可什么都没说过啊，不要胡思乱想快回去吧。”苏一未说完的话停在嘴边，陈褚推着她往前去。

“那我先上去了，你回家的时候注意安全。”苏一扭头看着他。

“我知道，上去吧。”陈褚站在楼下笑着挥手。

我们很难遇到像陈褚这样的人，即使看起来像是个胆小鬼，可是内心却有光芒万丈，温暖如春。

陈褚不动声色的感情，无论什么时候都埋在心里，他从来没有想过要去打扰现在的生活，即便他的喜欢深不见底压着他很难过。可是他清楚的知道，并不是所有自以为付出全部的感情都会有理所应当的回报，最起码爱情不是这样。

陪伴永远很长情，友情也同样。

苏一回到家，看见鞋柜上父亲的鞋子，知道他回来了。她换了鞋子进屋，坐在客厅书架旁发呆的父亲依旧拿着那张照片看着，苏一走过去叫他，用余光扫了一眼，还是那张毕业合照，父亲不知道看了多少次的有些泛黄的旧照片。

“回来了，洗洗手一会吃饭。”父亲将照片夹在他的书里起身对苏一说。

“你做了吗？”苏一看着他闪躲的眼神和语气心就像悬着一样不安，到底是什么人，他记了那么多年。

“哦，我忘了，咱们要不然出去吃吧？”父亲停在他房间门口，十分抱歉的看着苏一。

“我不饿，先回房写作业了。”苏一看了眼桌子上父亲刚刚用过的烟灰缸，伸手把里面的烟头倒进垃圾桶。

“对了，我妈什么时候回来？我昨天打她电话没有人接。”

“不知道，应该这两天吧。”

苏一点点头，转身进了房间。这是他们这几天说得最多的一次对话了，即使她很高心看见他，可依旧无法让自己笑出来，他们之间从没有走近过，就像是两个不太熟悉的人尴尬的站着，除了面面相觑，找不出任何可以继续的话题。

陈褚回去的时候在河堤上遇到了杨莫，她在等他。

“我们谈谈。”陈褚朝她走过去不等她开口。

“好啊，谈什么？”

“那你在这儿等我是准备谈什么？”

“你对苏一说话也是这种语气吗？冷淡、疏远甚至是不满？还是因为知道我喜欢你觉得麻烦有负担所以很不爽？”

“杨莫，我不想和你吵架的。”

“我也不想啊，可是我能怎么办？难道是我错了吗？错在和苏一走那么近，错在喜欢你？”

“我没想过我们之间会这样，谁都没有错，你不用这样说。我想我应该没有做过什么让你误会的事，我把你当作好朋友，一直都是。”

“做过什么让我误会的事？陈褚，你为苏一做了那么多怎么没想过她会误会，也是，苏一总是什么都不说，或许她早知道你喜欢她也不一定，只是你太傻了而已。”情绪上头的时候真的说什么话都伤人，就像杨莫心里此时非常难过，因为她比谁都清楚苏一不是那样的人。

“因为是朋友，这些话我就允许你在我面前说一次，苏一是什么样的人你很清楚，她什么都没做错，也不需要承受你这些话，不要在她面前说了，否则我不会保证依旧像现在这样冷静。她把你当作最好的朋友，你最好想想这些即使是有口无心的话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

“陈褚，你不累吗？喜欢苏一的是你，把她推向李谨怀那里的也是你，你不觉得自己有时候别扭着很让人讨厌吗？”

“我从没有把她推到谁那里去，只是看得清而已。”

“那你可真伟大，原谅我没有你那样的胸襟。”

“杨莫，我们不能纯粹一点把感情分清楚吗？”

“那你呢？分清楚了吗？”

“如果没有分清楚的话，我不会和你说那么多了。”

“陈褚，你拒绝的可真直接坦荡啊，也是，我本就没有想过你会对我有那么一点点回应。我没有什么想要和你谈的了，或者只是想来看看你和苏一在摊牌之后的表情，但好像我要失望了，我先走了。”杨莫转身跑掉，她怕自己忍不住在他面前哭，即便转过去那一刻眼泪依旧不争气的掉下来。

人都是这样吧，即便很伤心也依旧不会死心，她不想和他较真的，只是忍不住。

陈褚看着杨莫跑远，按了按脑门，坐到旁边的长椅上。他刚刚的话说得漂亮好听，可谁能真的分得清楚呢？不过他说得很对，他从来没有把苏一往哪里推，只是看得清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