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莫站在二楼的栏杆处往外望，天边舒卷的云朵像极了她素描本上勾勒的线条，落日的余晖照过来，她伸出手，掌心上有看得到的光线，她落在地上的影子歪着脑袋，高高的马尾辫垂在肩膀上。这么多天里，她第一次长长的喘了口气。

喜欢一个人真的是很霸道又很不可理喻的。即便陈褚拒绝的那么明显，她依旧不止一次的想过会有那么一天陈褚在看向她时眼底涟起的神色是带有光芒的，就像此时的阳光，和煦温暖而深情。苏一好几天没有来找过她，可能上次她说得话真的很过分吧。不过这样也好，她真的没有办法面对苏一，也没有办法忽略内心对她的嫉妒和看见她就想起陈褚时的难受。对杨莫来说，喜欢上一个男生是很不容易的，当然一旦爱上除非伤得彻底是不会放弃的，她对爱情的占有欲不亚于任何一个女孩子。她有时候也会想，如果她能早一点发现陈褚对苏一的感情或者早一点开始对陈褚的感情，是不是就会不一样，可是这世上没有如果也没有事先知道。每一个人在感情里都是无辜的，都可以为自己说得有理有据甚至可以各执一词，没有对错也没有先来后到，我们同样都可以把自己的爱说得感天动地轰轰烈烈，觉得委屈想要追根究底问着凭什么为什么，可是啊，这世上的人，相爱的并不一定会走在一起，就像此时的李谨怀和苏一，暗恋的不一定守得云开见月明，就像陈褚，当然，像她和言淳这样的，死死纠缠也不一定有结果。

她看着楼底下来来往往的同学，想起以前这时候她总会抓起书包第一个冲出教室挥着胳膊在门口冲着他们三个笑，有时候会被李谨怀取笑几句也会和陈褚追着打闹然后绕到苏一身后抓着她的胳膊冲一旁恼羞成怒却打不着的陈褚做鬼脸吐舌头，气得他直跳脚。他们四个一起走过很多路，去过北京大大小小的胡同，追逐打闹过好几条河堤，做过很多很多虽然幼稚却总能记很久很久的事情，这些她怀念的美好到如今却变得每想起来一点都会让她觉得无地自容。

苏一走在校门口像往常一样的看了眼理科楼，杨莫对上她的视线时瞪大了眼睛然后慌忙转过身去跑掉了，苏一抓着书包带的手不自觉地放下来扣着衣角，她转过脸去看李谨怀，说不出话来。因为父母的事情她已经承受很多忍耐很多，即便她如何强大的心智也很难去顾及到杨莫，她真的已经不知道要做什么去抓紧她了。所以她很害怕，害怕时间总有办法把一切都变得自然和顺理成章，害怕或许有一天她们会真的习惯并且默认这种已经疏远和回不去的关系。

“一一，我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但是现在最重要的是高考，一切都会好也都来得及。”李谨怀拉着她的袖子往前走。

“我还是抽空去看看她，弄好的笔记要给她的，毕竟那个笔记很不容易才借来，对她还是很有用的。”

“我还不知道你是借的谁的笔记，竟然这么看得上。”李谨怀十分不悦。

“你的笔记要是能看的话我怎么会找别人借。”苏一叹了口气，想起以前杨莫提起的李谨怀那三十页朝纲的笔记。

“就那么些考点，从脑子里过一遍然后再费笔费纸费时间的腾一遍，我才没那么无聊。”

“那是温故而知新，怎么在你这就变成这样了？”

“一一啊，我以前是不是说过你，要用到智商处理的事你一向做不来，现在你应该觉得欣慰，因为你找到同伴了，而且还不少。”

苏一听完他的话满脸黑线，面无表情的看了他几眼，缓缓开口：“如果刚刚你旁边有人的话，估计不止我想要暴打你。”

“既然你都说了，小爷我今天就舍身就义一次，一一，打吧，只要你开心。”李谨怀站在苏一前面闭着眼睛真的是一副舍身忘死的表情。

“李谨怀，你真是够了。”苏一一边推他一边笑起来。李谨怀忽然伸手抓住她伸过来的手腕看着她难得笑起来的样子，抬起另一只手伸手摸着她的头发，弯着眉眼扯出嘴角的梨涡，十分宠溺的看着苏一。

李谨怀总有办法让苏一开心和轻松，就象苏一说的一样，待在他身边，哪怕不回头只要等，他都在一步步向着苏一走过去。

苏一出了电梯掏钥匙的时候便听到了屋里的声音，十分嘈杂热闹，应该是她爸爸回来了吧。她开了门进去打开玄关处的小灯，咔嗒一声和突然亮起来的光线让客厅里的人纷纷转回头看她。有两三个人是她以前见过的，她爸爸的大学同学，以前一起吃过饭。而此时那个和她爸爸一起向她走过来笑得十分温婉含蓄的女人，她竟然一眼就认出来了，即便只是见过照片。苏一扯了扯嘴角心脏砰砰的跳着，这算什么？她妈妈走了不过一两个星期而已。

“回来了，这是你万颜阿姨，打个招呼吧。”苏海略显的有些紧张，甚至都不敢看着苏一说话。

“一一，常听你爸爸说起你，长得真好看。赶紧进来吧，一会吃饭，你爸爸准备了很多你爱吃的。”万颜站在苏海旁边语气温和亲切，笑看着苏一说，说话动作都很得体甚至是优雅吧，苏一打量着她。只不过她说得话苏一觉得很好笑，她爸爸怎么会知道她喜欢什么呢？

苏一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换了鞋进去，跟客厅的叔叔阿姨们打了声招呼进了自己屋。她的心里就像是憋着一口气一样，刚刚开门看见万颜的时候都要忍不住拽着父亲质问，指着她发火，可是她的理智她自小的教养告诉她不可以，或许她永远都学不会张牙舞爪的发泄，做不了一个率性无忌的孩子，有时候习惯真不是个好东西。外面的声音一点点袭卷她每一寸皮肤，这个家里几时传来过那么多肆意的笑声啊？她听的最多的除了她爸妈的争吵就是各种摔东西的刺耳声响，她渴盼已久的热闹笑声竟然是这样的。苏一带着耳机趴在床上，刚刚打开的作业一点都没有动笔。她把脸埋进被子里，眼泪顺着眼角蹭在床褥和脸上。门被打开的声音让她一颤，使劲在被子上蹭了几下之后去掉耳机扭头看见门口的父亲。

“敲了半天没有应，我就进来了，出来吃饭吧。”父亲看着她，眼神闪躲甚至有些害怕。苏一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样，他都把人带回来了，又为何现在开始顾及她的感受了。

苏一点点头，起身收拾桌子上的书，一本本装的仔细又认真，即便她一个字都没有写，只是拖些时间而已。

“一一过来坐这里。”万颜招呼她坐在她对面。

“快高考了吧，准备的怎么样？”张叔问她。

“还可以。”苏一坐过去。

“报哪个学校了”

“考完之后看分数再决定。”

“现在的高考可和我们那时候不一样了，我们以前都是估分报志愿，不少人跌在这上面。”

“你还别说，当时我可是苦思冥想了几天才把我写的答案记起来估分的……”他们聊的大多话题都是他们大学的时候的事，包括苏一爸爸和万颜的事情，只不过都是点到为止，有些话是关系再好也不能说的，比如他们为何分开为何各自结婚又走到今天，其中曲折，即使他们每个人都心照不宣。

万颜将一块鱼肉夹给苏一笑着示意她尝尝：“清蒸鲈鱼，试试好不好吃。”

“一一，这个得好好尝尝，你万颜阿姨的拿手好菜啊！”

苏一点着头，看着盘子里刚刚放进去的鱼肉，愣了几秒后提起了筷子。无论如何，她该有的礼貌还是要有的。苏一吃的很慢，埋着头避开看着她的父亲和万颜的眼神，察言观色的不只是她。待在饭桌前的每一分钟都如坐针毡，她一点都不喜欢甚至讨厌这种看起来说说笑笑的场面。苏一心事重重不小心把鱼刺卡到了喉咙里，摩擦的疼痛感憋红了她的双眼，卡出泪来。她埋着头假意镇定的吃了几口米饭想试着吞咽下去，却在尝试几次之后因为喉咙难以抑制的疼痛放弃了。她缓缓起身，弯着脑袋侧身出去进到厨房。动作自然连贯，丝毫不会引起正在侃侃而谈的他们一群人。她进了厨房，往碗里倒了很多醋，拧着眉毛往嘴里灌，喝了一大口鼓在腮帮子里然后仰头顺进去，陈醋的味道刺鼻又难喝，一大股酸味充溢在她的嘴里，不由得龇牙咧嘴打了好几个激灵，她接了些水好冲淡些那味道，端在嘴边忽然瞥见父亲站在门口的身影，苏一看了他一眼，二人呆滞的凝视着。大约几秒钟苏一回头闭着眼睛喝下去。

“已经好了。”苏一放下碗看着门口一声不吭的父亲，他的眼圈红红的，那种纠结又复杂的神情苏一看着很不适应。

“一一，要是你实在……”父亲的话没有说完苏一已经擦过他走到门口，听到他说话苏一扭回头直直的看着他，刚刚因为那股醋味憋出的泪沾到睫毛上滑了下来。

“如果你觉得不习惯可以去你妈妈那……”苏海压着声音说。

“无论我做什么或者你们做什么时间久了我都会习惯，你不是最清楚吗？可是，最起码在这里，你没有资格决定我去哪里。”

“我是为你考虑毕竟……”

“毕竟我是你女儿还是因为我的存在会碍事，对哦，我差点忘了，你不只我一个孩子不是吗？或者我应该给他们腾地方好叫你们看不到我心情好一点，也不用像现在这样假意讨好，因为难免我会忍不住甩脸色或者再踢翻几个花盆。”苏一转过身子忽然忍不住，眼泪顺着脸颊一滴滴的流成线，苏海面前的她是第一次这么声色俱厉。

“苏一，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不用像现在这样反过来关心我顾及我，以前什么样以后尽管还是什么样，我不会因为顾及你对他们赔笑奉承，你也不用顾及我，我会离你们远一点，但我想提醒你，这个家里除了你，没有人会觉得亏欠。包括我妈。但你是否有感觉到愧疚我真的看不出来，爸，你真让人看不起。”

苏海被她的一番话吓到了，或许他真的一点都不了解她这个女儿，咄咄逼人剑拔弩张，看着他的眼神不止以前的疏离还有十分明显丝毫不遮掩的怨意。

“苏海，怎么了？”万颜在外面喊他，声音越来越近。

“没事没事，你回去吃饭吧。”苏海越过苏一伸手去扶走过来的万颜。苏一苦笑着一张脸，抬手抹掉脸上的泪，转过身看着他们：“阿姨，你有没有觉得我妈真的挺好的，换作其他人，我真不敢肯定你能站在这。我有时候真挺不明白，你们大人处理感情的方式也能这么走心，我也很好奇，你看见我是什么样的感受啊？”

“苏一，你说完了没有，说完了进屋。”苏海瞪着她，压着声音却也十分严肃。

苏一忽然扬起嘴角笑着看他们，眉目清明笑颜灿烂又温柔丝毫没有了刚才的戾气。

“不好意思啊，吓到你了，这几天发生了太多事加上学习压力太大，有点情绪，抱歉。”苏一说完收了笑脸绕过他们进了屋。

对苏一来说，委曲求全并不是个贬义词，她甚至觉得为自己喜欢或者值得喜欢的人一再忍让是件智慧。可是今天充满戾气与怨意的苏一，依旧是个好孩子。

我们生而在世，活着时间给我们的或长或短的人生，体味世间百态各种冷暖和人情，在善良的背后并不是懦弱，在嚣张跋扈的戾气里也并不是是非不分，我们都要活成自己，做个心存善意却爱恨分明的人。

苏一总能记得那天的事，记得父亲站在厨房门口看向她的眼神，记得她被鱼刺卡着的疼痛，记得万颜和颜悦色的脸变得难看，记得那天她从未表露过的戾气。可即便每次想起，即便觉得不适，甚至在以后每一次吃鱼的时候都会将那天的情绪原原本本的记起，她依旧忍不住喜欢吃鱼。

苏一再次打开卧室的门出去，家里已经没有人，只剩客厅一片狼藉。她缓缓走过去，没有任何情绪的收拾着桌子上的碗筷，谈不上生气，只是觉得很无奈而已。她的父亲从未替她考虑过，也从未给过她应有的关心，哪怕最起码的善意，也被她刚刚一副剑拔弩张的样子消磨殆尽。

这个房子是苏一爷爷买的，用了他一辈子的积蓄，当初买房子的时候他非常坚定的只写了苏一的名字，即便奶奶如何软磨硬泡。或许她爷爷早就猜到会有这么一天，所有人都会以不同的方式离开苏一，而她也要习惯一个人生活。她所依靠的真正握在手里的就只有这么一个落脚的遮风挡雨的地方而已。

冷静之后的苏一时常会因为向苏海说的那些话而无地自容甚至觉得可笑。因为苏海根本就不需要这个房子，或许这个房子的存在对他来说倒是解决了一个麻烦，苏一是绝对不会和他们住到一块的。

苏一将收好的垃圾放在玄关打算明天上学的时候再扔，然后锁门进屋，将没有写的作业翻出来，大概十一点才睡。翻来覆去好几次她都很难睡着，这几天发生太多事，多到她的脑子总是嗡嗡的响，一阵阵儿的疼。她从未做过什么逾矩的事，可却对她奶奶对她父亲做了任何人想都不敢想的事，可能人都是这样，对于习以为常的东西都接受不了改变，哪怕是一个心智健全且有喜怒哀乐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