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荣和被医好以后,常千佛也的名字也随着这桩争风吃醋的风波一道被频繁提起。不出两天,全姑苏都知道常家堡的公子爷来了。
崇德堂门口车马塞道,被围得水泄不通。许多没病的也装个头疼腿疼病,要请常公子亲诊。
黎亭被逼得没办法,只好张贴出告示:凡来问诊的人,都须经崇德堂的大夫先把脉,治不了的再送到后院由常千佛亲自诊治。如无必要又非要常千佛问诊的,则须向常家堡开设在姑苏的怡幼院捐赠一百金善款。
崇德堂的大夫个个医术高明。几天下来,真正需要常千佛瞧病的一个没有,倒有几个没病的花了一百两黄金见识了一下常家堡公子爷的真容。
韩一洛敲着桌子道:“奸商啊,什么叫奸商?抓一下手腕子要一百两黄金,你怎么不去抢啊?”
黎笑笑白了他一眼:“这算什么,遇到真正的奸商,大哥的诊金收到过一千两呢。”又补了一句:“黄金。”
韩一洛直摇头:“疯了,你们都想钱想疯了。”
黎笑笑问:“那你知道大哥收过最低的诊金是多少吗?”
韩一洛猜了好几遍都没猜着,黎笑笑伸出一根手指头。韩一诺不相信道:“一两?”
黎笑笑摇头道:“一个铜板。”不满地看了韩一洛一眼:“不要张口闭口奸商奸商的。有本事你也收一百金啊,看有没有找你抓手腕子。”
韩一洛委屈地看向常千佛:“你妹子又欺负我。”
常千佛笑道:“欺负得好。”
韩一洛作势就要拔木棍,黎笑笑问:“你打得过吗?”
韩一洛怒道:“黎笑笑,你知道男人最不能伤的是什么吗?自尊心啊自尊心,你懂不懂?”
“哦。那是谁跟我说,自尊心这种东西算个狗屁的?”
常千佛现在在姑苏基本上是个闲人。
崇德堂的一应事务都由黎亭打理得井井有条,他若插手反而让黎亭觉得不被信任。前阵子还有许荣和和那对新生儿的病情照料着,这几日许荣和能下地走动了,那对新生儿也病情稳定了,不出意外,再过两天就可以启程回洛阳了。
想到这里,常千佛心里竟不知为何有些惆怅。
韩一洛和黎笑笑走后,常千佛回书房写了会字,却是越写心里越乱,遂去库房里帮忙捡药。
库房以为自己的工作没做好,才让少东家亲自来检验,诚惶诚恐,跑到黎亭那里检讨了好一大通。黎亭哭笑不得,中午吃饭时就装作不经意地提了一嘴:“穿过这条街左拐,再过两个路口,有家叫四物斋的字画店,收集了不少名家之作。公子要是没什么事,可以去看看。”
黎亭并不好书画,但眼光还是不错的。四物斋的掌柜是个四十出头的中年人,一身读书人的打扮,见常千佛走进来,热情又不失体面地上前招呼。常千佛看字画时他便坐在柜台前拿着一本书看。若是问他,他便立刻放下书侃侃而谈,见机提几句建议,恰到好处,一听便是个中行家。
门店右手边不起眼的位置挂了一幅字,幅面尚新,写着:“雨住云出岫,水落石见天”十个大字。风骨内敛,极见功底。
常千佛疑惑这样一幅好字怎么挂在了角落里,指着那字问道:“这幅字是何来历?可有什么说法?”
掌柜快颇有些意外,快步走过来,道:“公子真是好眼力!您别看这幅字写得中规中矩,乍一看不如旁的字作来得惊艳。可您仔细瞧瞧这横撇竖钩,笔画起落,非大家不可得。
这字坏就坏在没有署名,因此不知何人所作,年月也不长。您知道的,这上门来买字的,有的是冲着字去的,是真行家;更多人是冲名气去的。
是以这幅字挂了大半年了,竟无人问津。真真是委屈了这笔好字。”
常千佛一面听他说着,一面细细琢磨着那字的起笔落笔,由衷赞道:“确实是笔好字。”
掌柜笑道:“谁说不是呢?先有伯乐,才有千里马,也亏得公子见识不凡。”
常千佛笑道:“各有所好罢了。麻烦您给这一幅包起来。”
掌柜笑道:“公子果然是个爽快人。敢问公子贵姓?”
“敝姓常,名千佛。”
掌柜笑吟吟地解释道:“公子不要介意,小店虽不大,也是做诚信生意的。每出一幅字,都有记录在册。公子买回去的字画,但凡有何不妥,尽可以拿回来退换。若日后有破损,或不慎污了,小店也能帮忙补救一二。留了名字,小店也自有回馈,下回来就是熟客了。”
通常赏玩字画的都是些好风雅之人,最忌讳谈黄白之物。掌柜这句话既挑明意思,招揽了生意,言语上却不落痕迹,当真是个厉害的。
店里伙计踩着板凳取了那字幅去,道:“日后云姑娘来了,看不见这幅字,怕是要问了。”
常千佛略微诧异,掌柜笑着解释道:“公子不知,小店有位常客,也是位极懂的行家,每回来都要到这幅字跟前看上一看。也不知什么缘故,每次看完又买了别的字去。时间久了,连后面装裱的伙计们都知道了。”
常千佛饶有兴致道:“噢,还有这等怪事?”
掌柜道:“说怪也不怪。那姑娘每次来店里都不大说话,自己在那瞅上好半天,兴许就只是看看。”一抬头,笑道:“瞧,背后果然是不能说人的。”
常千佛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门外蒙蒙细雨不知何时下得大了,淅沥沥的雾白一片。店门口的光影里,长身站着一个身材纤细的女子,手里握着一把折起的油纸伞,顺着伞尖滴滴答答地往下淌着雨水。
常千佛心口蓦地一跳,竟仿佛漏了半拍。
那女子一身装扮和在前几日在大街上见到的并无二致。依旧是一件素白衫子,青绿色长裙,浑身上下无一丝多余的颜色。一头青丝如同浓墨泼下,用一根翠色丝绦随意束了束,松松斜斜地垂在身后。眉目如烟,腮颊若雪,衬着背后一大片雾茫茫的水气,缥缥缈缈的,宛如水墨画里走出来的人儿一般。
店门口的伙计还不等老板吩咐就笑吟吟地迎了上去。
穆典可将淌着水的油纸伞搁在门外,略微一提裙摆走了进来,淡绿色的裙摆被雨水溅湿,颜色深浅不一,一动起来,如同有光线在裙面上流转。
那伙计喜笑颜道:“下这么大的雨,云姑娘还亲自来了。您要的画一早就到了,请稍等,我这就给您取去。”
穆典可点点头,也不看他,果然像那掌柜说的,言语极少,只是自顾自地看起字画来。一双云深雾绕的眸子在店里环顾着,一眼扫到常千佛头顶上那处空墙,怔了怔,飞快地看了常千佛一眼,眼神微异,却也没有说什么。
伙计捧着画一路小跑回来,因为是下雨天,还特意包了厚厚一层牛皮纸。
穆典可接过字画,向那伙计道了声谢,抱着字画往外走去。小叶正站在屋檐下接雨滴玩,见穆典可出来,连忙上前接过画卷。穆典可撑开油纸伞,道:“我拿着吧。你手里还拿着刀,不方便。”
小叶想想也是,一会若遇到危险,总不能像上回扔梅子那样把三小姐的画给扔出去吧,便把画卷递还给她。主仆俩一前一后地走进雨幕里。
水气一层一层浮上来,氲得那白衫绿裙的背影一片昏糊。常千佛望着那个背影,也不知道从哪来的一股子冲动,提脚跟了出去。
店家在身后叫道:“公子,您的画。”常千佛哪里还听得见。